老去的肉體總有些酸敗的氣味,你會如何記憶父親的氣味呢?或許就看你曾經多麼親近你的父親了。
你的故事,永遠是選擇性分享,能夠說的,不能說的,點滴在心頭,只有你心知肚明。父親的故事,何嘗不是如此?
「父親與母親」是劉大任作品「晚風習習」和「細雨霏霏」的核心精神,但是到了安哲毅導演手中,「父子關係」則成為《晚風細雨》的核心,母親依舊在,卻悄悄隱去了一半身影,只成了成長記憶中不可或缺的印痕,那是再創作的選擇,也是一種用剪裁過的曲筆來凸顯原作的旨趣。
返鄉探親主題,是1949年從中國來到台灣的外省家族都會遇見的主題,戰爭離亂折磨與考驗的人性,時至今日依舊有著澎湃能量,激盪凡夫心靈,問題在於書寫的框架太過相似,悲歡離合,都有淚水相伴,除了「物是人非」的生命感觸,還有「子欲養親不在」的歎息,《晚風細雨》的改編者究竟要如何突圍?確實,那是比走過那段歲月更沉重,也更無情的考驗了。
《晚風細雨》選擇了返鄉列車作主軸線,再用父親的直觀與兒子的旁觀來完成主題辯證。去程是感性返鄉,回程則是理性返家,故鄉與家不再必然是等號,離亂世代如此,移民世代何嘗不然?泥土與鄉愁的對話是宿命,亦是選擇。
去程是父親興致勃勃地打點整理。每一個紅包,都有一個故事。聽過的人名是父親可以說,也一再說過的故事;陌生的人名,則是父親曾經魂牽夢繫,終於要面對的秘密,更是兒子的記憶庫中一直被父親隱藏加密的基因。回程則是繁華落盡,心力也已盡的歎息,老去的不只是父親的肉體和青春,還有早已斑駁的記憶,還有,還有,還有那終究無可奈何的生命歎息。
來回列車的幌盪空間,讓人容易神思恍惚,也提供了主角意識流動的觸媒,《晚風細雨》的兒子,一方面看著滿嘴故鄉方言的父親容顏,思想起成長過程,對父權身影的畏怕與反抗,一方面卻又對只會說英語的兒子(父親的孫子)諸多要求與管束,曾經厭惡過的父權威嚴,如今卻悄悄降臨已身,那一節小小臥鋪車廂的三代情感,有現實和回憶的交錯對話,發揮了極有力的對照效應。
《晚風細雨》的高潮戲在於面對祖墳,從不知父親老家情貌的「兒子」與「孫子」,耳朵聽聞父親/祖父的淒厲哭聲,眼睛目睹那跪倒靈前的佝僂身影,就起了香火相傳的感染力道,「不知道為什麼,就跟著跪下去」的肉身白描,讓千言萬語都很能明確交代的意境,得著了具體說明。
看見父親的情人時,你很難不用天平去量秤母親在父親心中的重量。你當然得不著答案,卻彷彿可以看見父親即使有些扼腕,卻也依然要在他鄉以悔恨與贖罪的身影來繼續自己的人生,正因為看見父親很少流露的血性,《晚風細雨》才能用最深情的文字告白:不是陪著父親走過這輩子最後一次的旅程,父親身上的氣味,就好像是家旁的臭水溝。
《晚風細雨》中的勾峰一人挑起父親的中老年時光,有些勉強,有些將就,但是《晚風細雨》用迷你預算來處理這種巨河題材,也只能如此了。只要訊息到位,不足的想望,就讓觀眾回到字裡行間去爬梳文字風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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