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之蛇(Leviathan /Левиафан)》 是一部非常無情的電影,故事發生在一座濱海小鎮Pribrezhny,海灘上不但有擱淺的鯨骨,還有多艘廢棄的船體,你或許可以從這些遺跡上想見昔日曾有鯨群在此出沒,應是人間福地;曾有貨船來來去去,應是繁忙港灣;如今成了無人收拾整理的沙灘,不也清楚標示著昔日繁華都已成了雲煙?而且明明都已殘破荒涼了,卻依舊是罪惡的淵藪。
《纏繞之蛇》從片名到劇情都與舊約聖經關係密切,片名所稱的「Leviathan」是《約伯記(The Book of Job)》中會噴火,還有利齒的海洋巨靈,威猛可比撒旦;電影中,鎮長Vadim強要修車工人Kolya的祖傳之地,不惜毀人毀家的行徑,則與《列王記(Books of Kings)》中,Samaria國王Ahab貪圖百姓Naboth的葡萄園,想要以園換園,遭Naboth拒絕後,Ahab於是在妻子獻策下,遂行王權,整死了Naboth,強行霸佔了Naboth的葡萄園,兩則故事如出一轍。但是懂不懂舊約,都無損於電影訊息的接收與理解:官府橫徵霸虐,人民被迫起而抵抗,結果卻是以卵擊石。
《纏繞之蛇》全片採用灰藍色調,陰霾天氣,讓人心情陰鬱,恰如Kolya一路碰壁的人生境遇,Kolya的住家可以看見港灣,何其溫馨蜜甜的小窩,牆上掛著的往日照片訴說著他們家族曾經在此安居立業,但是政府說要徵收就強行徵收,不顧土地情感,無視歷史記憶,以開發之名遂行毀家之實,何只在俄羅斯,全球各地都在上演著(台灣苗栗的張藥房抗爭差幾近似),《纏繞之蛇》的控訴呼應著弱者的卑微心聲,也讓電影的社會批判力量得更加鮮明。
只不過,《纏繞之蛇》崩毀的不只是官僚體制,就連人心亦然。
Alexey Serebryakov 飾演的男主角Kolya是在眾叛親離的情境下逐步走向家毀人囚的悲劇,先是他找來了莫斯科的昔日同袍Dmitriy(Vladimir Vdovichenkov)替他打官司,他們輸了司法,Dmitriy雖然握有鎮長Vadim(由Roman Madyanov飾演)的黑資料,看似挾住了鎮長咽喉,卻又與Kolya的妻子Lilya(由Elena Lyadova飾演)有了一夜情,結果Vadim與Kolya的憤怒反擊,讓所謂的正義、愛情與友情都成了泡影。更不堪的是,Kolya面對Vadim毀天滅地似的反擊,連他的「朋友」全都「出賣/背叛」了他,早已習慣藉酒澆愁的Kolya,也就寧願長醉不醒,坐監十五年去了。
Kolya身心俱創有四個層次:首先,他守不住家園,那是愧對祖先,也愧對孩子的挫敗;其次,他守不住愛情,他可以原諒出軌的妻子,畢竟他真心愛她,願意包容她的缺陷,但是他的愛卻也讓女人更加自責,終於走上毀滅;第三,他的兄弟踩著了「朋友妻不可戲」的紅線,正因為曾經是掏心挖肺,肝膽相照的兄弟,那份痛才更錐心;第四,大難來時,誰不落井下石?朋友的證辭對他不利,倒還是其次,白的說成了黑的,才更讓他心灰意冷(導演不用交代那是否是公權力威逼利誘之後的結果),Kolya不是巨人,亦不是強人,就算他經常血衝腦門,做事不經思考,但是面對這四張利刃的夾殺,他真的頂不住,所以只能問神父說:「上帝在哪裡?」神父的回答更無情了:「我的上帝在我的心中,你的,我就不知道了。」
是的,宗教救不了Kolya,就像Naboth也是賠上了老命,上帝才會嚴懲Ahab,你怎麼待人,你就會得相同報應。Kolya更不知道的是神父其實是鎮長Vadim的心靈導師,平日一起吃香喝辣(那是導演對政教合謀的強力批判),還會笑他太軟弱了,明明有公權力在手卻不做為,竟被小律師給勒索,鎮長的變狠變硬,其實都來自他的鞭策。更別說Kolya的舊居後來成了教堂,神父高聲開示著人間公平正義,但是在一個反抗聲音都已遭撲滅的國度裡,此言此行就算成為人間反諷,又有幾人在乎呢?
安德烈·薩金塞夫(Andrey Zvyagintsev)是很懂得用影像來說故事的導演,沙灘的鯨骨與廢船只是其中一例,Kolya與朋友一起去打獵時,所以的酒瓶都被機槍一股腦給掃光了,可是他們有備而來,在後車廂裡搬出歷來的俄共領導人肖像,就用子彈來羞辱這些曾經胡作非為的領導人吧,Kolya問:「那現任的普丁呢?」朋友笑著說:「且讓他暫時還掛在牆上吧!」是的,觀眾看見的就是鎮長Vadim的辦公室牆上正掛著普丁的肖像,Vadim就在普丁的凝視下收買人心,幹盡壞事,這種消遣政治圖騰的反諷手法,同樣走過威權洗腦那段歲月的台灣人,相信絕不陌生。
一位留學俄國的朋友告訴我,《纏繞之蛇》赤裸裸地揭露了俄國官商勾結的政治黑暗面:法院判決文的荒誕不經;公僕可以集體消失,迴避控訴鎮長不法的司法行動;警察可以半天不理你,只要你忍不住講話大聲一點,就直接把你關進監牢;鎮長可以直接指揮黑道來動粗......我理解這些針砭力量的可貴,但是這麼一部勇敢批判了俄國社會黑暗面的電影,還能獲得俄國文化部的資金贊助,甚至代表俄國去角逐奧斯卡獎外語片,那種胸襟、器宇與見識,不也同樣是大開大闔的北國性格嗎?
-更別說Kolya的舊居後來成了教堂,神父高聲開示著人間公平正義,但是在一個反抗聲音都已遭撲滅的國度裡,此言此行就算成為人間反諷,又有幾人在乎呢?
Kolya的舊居不是拿去蓋了教堂吧 那個市長不是還有說到有很多品牌合作有餐廳什麼的嗎?
而且我看教堂出來的那座橋跟Kolya他們家門口的那座橋是長得不一樣,所以應該不是同樣的地點。
版主: 您好!
今日第二次觀賞此片, 特別留意教堂的座標和橋樑與電塔定位, 確定"Kolya的舊居後來成了教堂". 諷刺的是,市長在片子的中段和末段多有說到有很多品牌合作有餐廳等等招商語術; 他所統御的地方依舊是殘船魚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