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導演侯季然執導的《該死的茱麗葉》,總是讓人想起了王家衛導演的《愛神─手》,關鍵在於雨季,魅力在於古老行業下的氤氳光影。
《茱麗葉》是一部三段式電影,由侯季然、沈可尚和陳玉勳三位導演接力執導,《該死的茱麗葉》排在首位映演,美學風格的突出,愛情氣氛的雕琢,應是最先的考量。
《該死的茱麗葉》最迷人的設計在於紅綠色系的選擇,綠是純潔深情,紅則是熱情欲望,卻也是憤怒的火焰,紅與綠的摻揉和對立,處理得極為迷人。
徐若瑄飾演患有小兒麻痺症的肢障女孩,平日只能在父親經營的印刷廠裡做著撿鉛字排版組版的手工,白布印綠花的素雅裝扮,讓她有在嘈雜的工廠中有如一朵小白花,額頭上的那只翠綠髮夾,清楚有力地說著濃郁的青春心情。
王柏傑飾演的大學生,參加了哲學性社團,要印刷討論左派思想的文章刊物,所以找上了印刷廠老闆幫忙,老闆一看標題,就知道牴觸了政治禁忌,接不得,挫敗的王柏傑有如洩氣的小公雞,也讓徐若瑄有了寄情與使力的空間。她的跨刀幫忙,讓她順利進入了王柏傑的生活圈子,就在第一次赴約參加大學生的音樂聚會時,她穿上了紅衫,在嘴上塗抹了豔麗口紅,突出的外型,卻也讓她在素樸的大學生面前呈現了極不諧調的對比,「非我族類」的歎息與覺醒,就在那抹豔紅色中,得著了清楚鮮明的標識。
其實,這亦說明了徐若瑄何以要在下大雨的時刻,靠著深黑沈綠的橋梁隧道,穿著那一身紅衫打起了告密電話,嘩啦啦的大雨有如她潮溼的心情(王家衛《愛神─手》的雨季,則是用溼搭搭的溼黏,訴說著一段斑駁的往事),濃稠的暗紅色在那一大片的黑綠中,有如復仇火女神正在焚燃著一抹火紅。不過,侯季然處理的是極其低調而壓抑的,不想靠顏色煽情,卻是用色彩悄悄背書,風格於焉成形。
《該死的茱麗葉》最用力的設計則在於重現了印刷撿字的舊行業,上一回看到老式印刷廠的作業空間,應該是二十年前的《戀戀風塵》了。一切就像王家衛在《愛神─手》中要重建老金裁縫師傅的裁縫店一般,已然消失的舊行業,從鉛字堆到老式印刷機的齒輪轉動聲,導演的重建要求,讓電影的時間軸得到了鮮明的時間刻痕,準確呼應了電影設定的1970年代校園民歌勃興的年代記憶(至於王柏傑彈著吉他,荒腔走板地唱起李泰祥的「一條日光大道」時,既顯示了大學生只知有夢,實踐上卻難成曲調的嚴重失衡,也突顯了徐若瑄只要有人陪伴,不計較,亦不挑剔愛人歌喉的癡情)。
當代人多數只靠列表機,就可以從電腦中排版印出自己的作品,再靠著影印機的普及,除非大宗印刷,根本用不著印刷廠了,但是《該死的茱麗葉》重建的印刷廠,目的不只是復古而已,全片最精湛的設計在於印刷廠空間下的窗玻璃與寬敞空間,提供了光影晃動的迷人氣氛,畢竟是《該死的茱麗葉》的時空背景還是戒嚴下的台灣,還是警備總部可以闖入民宅搜索的陰影年代,侯季然沒有讓觀眾看清楚校園裡的教官如何釘著學生手上所拿的印刷品,教官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卻已經足夠傳播出肅殺的氣息,這種只需模糊處理,意境已然浮現的手法,說明了侯季然懂得如何營造黑色電影的緊張氣氛。
至於印刷廠的偌大空間,以及只能望見人眼晃動的毛玻璃,則是侯季然刻意經營的光影與聲響的交響空間,學生的左派學術討論註定不見容於當局,大難來時原本各西東的王柏傑竟然想到要來通知義務幫忙的徐若瑄,即使只是義氣,危難中還能夠想起佳人,不是只顧自家生死,即已不易,追兵都已到了門外,急切高昂的人聲,被毛玻璃放大的人影,都形成了無所不在的莫大威脅,就在軍警即將破門而入的短暫片刻,徐若瑄卻珍惜著與情人僅有的獨處時光,輕聲問著:「帶我走吧...」
絕望的空間,沒有出口的空間,搭配絕望的愛情,不可能有答案的愛情,《該死的茱麗葉》撇開了傳統的正邪包袱,還原到一位只是渴望愛情的女孩,用她懂得的,也能夠的方式去爭取,去淺嘗愛情的滋味,空間裡因而飄蕩著苦澀的甜美了。
徐若瑄很努力來詮釋這位肢障女生,內心的堅持一如她不甘委屈下嫁,試圖超越肉體瓶頸,試圖編造自己夢想的氣力,只可惜轉折的空間太少,情愛私心的張力未能突顯,反而只看到不能擁有,就不惜毀滅的肅殺;至於,王柏傑則是被貧血大學生的定義給定型綑綁住了,一如他找上印刷廠老闆時所說的「大道理」,以及拿到印刷成品,就興奮到差點一掌把徐若瑄給拍倒的莽撞,有些話和動作,表現得太清楚明白,反而成為動人情緒的干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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