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阿雅米(Ajami)》是一部觀賞難度極高的電影,關鍵在於電影的「混亂」本質。
「混亂」一詞,通常不是好話,而是帶著批評的警語,但卻是《遠離阿雅米》最珍貴的資產,也是全片最重要的論述。
片名中的「阿雅米」指的是以色列特拉維夫-雅法 (Tel Aviv-Jaffa)南方的貧民社區,阿雅米同樣也是一塊種族和宗教同樣混雜的區域。本片兩位導演都是初試啼聲新人(因此也得以獲得坎城影展肯定新導演的『金攝影機獎』),柯提(Scandar Copti)是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夏尼(Yaron Shani)則是以色列的猶太人,儘管猶太人和巴勒斯坦總是視彼此為世仇,水火難容,柯提和夏尼卻攜手以《遠離阿雅米》忠實反應出以色列住民現況,語言是阿拉伯語和希伯萊語混雜,宗教則是回教和基督教並陳,但是暴力與死亡卻是所有人都難以迴避的生命議題。
結構上,《遠離阿雅米》選擇了一條既曖昧又複雜的多元敘事道路,前輩包括了《暴雨將至(Before the Rain )》、《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和《火線交錯(Babel)》,難處在於地方太小,人物太多,外貌又太相近,光是認人辨名就要花上好多功夫,更何況去細想彼此的身份、血統與恩怨?再加上又有多少人聽得出角色們究竟說的是阿拉伯語或希伯萊語呢?又如何從語言上去分辨,此時此刻的我們究竟是在巴勒斯坦或以色列人的社區呢?(相對之下,不論是《火線交錯》或者《危機倒數(The Hurt Locker)》,觀眾是可以清楚分辨美軍與中東人的容貌與語言差異)不過,這種認知困難,卻也是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人每天都要去面對的難題。
《遠離阿雅米》選擇了五條敘事線,一條是家人誤遭黑幫錯殺的以色列回徒教奧瑪 (由Shahir Kabaha飾演),一條是奧瑪愛上的基督教猶太人哈蒂兒(由飾演),卻受到哈蒂兒的父親強力反對,一條是非法打工,想要賺錢讓母親能夠接受手術治療的巴勒斯坦人馬力克 (由Ibrahim Frege飾演),第四條線則是一心想要尋找失蹤弟弟下落的猶太警察丹多 (由Eran Naim飾演),第五條線則是無意之間涉入毒品交易的巴勒斯坦商人賓奇(由導演柯提兼演),他還結交了一位猶太女友。有基督徒,有也回教徒,有猶太人,亦有巴勒斯坦人,有執法的,亦有犯法的,有的人有權勢,有的人卻急著去鑽漏洞,五條線索綁成一個麻花,稍有閃神,就難免讓人暈頭轉向。
編導的手法是從「復仇─販毒─追緝」的預設邏輯中滾動劇情,而且是每一段落都會留下疑團謎霧,讓觀眾先接受了驚嚇,再從後續的段落與情節裡,補齊了前頭故意隱藏或者失落的線索。這種時而跳躍式的急轉直下,其實是很多人認知新聞事件的基本心態:不知前因,就先看見了結果,難免就因此有了成見,就認定了結果。
但是導演卻很愛玩回馬槍,吊足大家胃口之後,再慢慢餵養答案,因為人生的真相只有一個,發生在五位主角身旁的所有的疑團,必定都有因果,亦有答案,只因角度有別,所以就難免瞎子摸象,唯有導演站在全知高度,所以他們慢慢剝開塵土,讓觀眾完成全部拼圖時,就會有一種「原來如此」的解脫感,例如光是明明不想販毒的小孩偏偏去販毒了(是誰教唆?有何條件?)明明賣的是毒品,何以成了假貨?(調包不是圖利,而是避禍?)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的警察,何以突然激動起來(從監視器裡看見了什麼?)不應死於槍下的警察,又何以死於一位不該出現在現場的小男生手上?歷史心結,江湖恩怨,宗族情仇,全都在一場停車場的槍戰中做了綜結。
看到最後,你難免會想要替柯提和夏尼這兩位新秀導演拍手鼓掌,因為他們看似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道路去闖盪銀河,卻走得虎虎生風,中東問題何以治絲愈棼?政治家不能解決的問題,電影導演當然也解決不了,不過,電影導演可以提供病理檢驗報告,《遠離阿雅米》就是兩位新導演交出的中東病勢把脈報告。
劇中有位老翁提議鄰居將羊群牽走,避免半夜擾人清夢,反遭擴大解讀—「你(猶太裔)將我的羊趕走,再讓台拉維夫當局將我們(阿裔)趕走!」頓時老翁血流如注,倒立不起。
無冤無仇的民眾已成「巴甫洛夫的狗」,盲從外在(群族、政權)的制約而步向血腥。這段怵目驚心的情節,遠比幫派槍戰更令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