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不該愛上恩客,恩客也不應愛上妓女,那是歡場的遊戲規則之一,因為一旦皮肉交易夾雜了感情,人生肯定變得複雜,《刑男大主廚(Estomago: A Gastronomic Story)》因此有了驚心動魄的生命悲劇;《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雖然給了一廂情願的夢幻糖衣,任誰也不敢說李察.基爾和茱莉亞.羅勃茲從此就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Darren Aronofsky執導的《力挽狂瀾(The Wrestler)》,雖然讓已經漸漸被新生代影遺忘的米基.洛克(Mickey Rourke)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遙想米基當年,從《愛你九週半(Nine 1/2 Weeks)》、《天使心(Angel Heart)》、《酒吧常客(Barfly)》到《野蘭花(Wild Orchid)》,雖然算不上雄姿英風,卻也是極盡頹發型男的本色),但是真正教我動容的對手戲卻來自女配角瑪莉莎.托梅(Marisa Tomei)。
美國時代周刊在評論今年奧斯卡獎最佳女配角的五位入圍者時,曾以「她從影以來最佳演出」形容《力挽狂瀾》的瑪莉莎,我也深有同感,因為她敢放能收的精彩表演,才讓《力挽狂瀾》有了寫實震撼,得能創造生命悲歌的緣由。
電影中的她是一位單親媽媽,為了養育九歲男孩,她選擇了做脫衣舞孃,花名叫做卡絲迪,米基飾演的摔角手藍迪「榔頭」則是她的恩客之一。讓人看見她的胴體是她的工作主體,只有客人願意欣賞她的一對一脫衣舞,她才能賺進六十美元。但是,她剛出場時,卻已經被年輕客人嫌厭年紀太大,還得「榔頭」出面聲援動手,才化解她的窘境。但是即使如此,她為「榔頭」所做的脫衣表演,還是得照收錢,恩情歸恩情,生意歸生意,不能夾纏,亦不能馬虎。
演脫衣舞孃,就要像脫衣舞孃,這是瑪莉莎.托梅在《力挽狂瀾》做到的第一個堅持,演什麼就要像什麼,拖泥帶水,不情不願,就會給人看眨了,因此,就算她早在1992年就以《智勇急轉彎(My Cousin Vinny)》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但是演起徐娘半老的脫衣舞孃,她沒有任何猶疑,沒有人會因而挑剔瑪莉莎.托梅的身材究竟好不好,看到的是她深入這個角色所做的努力。
其次,舞孃其實與「榔頭」互有好感,「榔頭」心臟病發後,會找她分享鬼門關前走一趟的心情,她亦會建議「榔頭」要即時找回女兒,用天倫親情撫慰落魄靈魂,甚至還會自告奮勇帶著「榔頭」到小精品店去替這位不稱職的父親挑揀禮物,送給久未見面的女兒。感受到卡絲迪的善意與好心,於是「榔頭」邀她喝一杯酒,就在酒精、談興與音樂的鼓動下,「榔頭」吻了她,卡絲迪也有反應,但是沒三秒鐘,她很快就推開了「榔頭」,把啤酒一飲而盡,匆匆閃人,因為,她違反了專業規定:不能與客人有感情接觸。
「榔頭」是回頭浪子倦遊思定,向女兒示好,是為了贖罪補愆,追求卡絲迪,則是愛情人生重新開始的嘗試,但是卡絲迪不相信恩客與舞孃能有真情,為了斬斷情絲,說了許多不堪的話,惱羞成怒的「榔頭」於是掏錢要她再演一次脫衣舞...這場戲堪稱是《力挽狂瀾》中最到位的一次感情攤牌,因為男女雙方所有的不甘與不敢,全在這場對陣叫罵中濺灑了出來。
情人相愛深,但是彼此傷害也最深。這是人生情愛世界經常上演的戲碼。
不喜歡「榔頭」,卡絲迪不會出面替他女兒挑禮物,更不會在酒酣耳熱時深情一吻,但是「榔頭」可靠嗎?能夠接納她的「拖油瓶」嗎?過去的感情創傷導致她被迫出賣色相,眼前的這個男人卻是風險極高的男人(摔角高危險,感情超浮濫,責任心沒保險),她沒有再輸一次的本錢與青春,害怕讓她懸崖勒馬,不敢造次,舞孃不得與客人有染的遊戲專業規則,成了她的藉口護身符,卻也成了男人有錢就可以買她胴體的羞辱交易了。
「矛盾」就是一者以攻,一者以守,攻守交替,理應護守的卻受了傷,理應獲勝的卻遭了挫敗,沒有人快樂,亦沒有勝利,情緒激盪的結果,只有無盡的悔恨與懊惱,感情的火車如果過站了,就只會往前急駛而去,再也回不了頭了,「榔頭」想要「力挽狂瀾」,卻功敗垂成,看著他踩下油門揚長而去時,瑪莉莎.托梅的驚愕與不解,也就成為「難遣人間不了情」的精準詮釋了。
《力挽狂瀾》刻畫末路英雄的故事與情感焦點,坦白說,不新,但是從米基.洛克到瑪莉莎.托梅,他們的肉身與戲魂都讓角色有了氣血肌理,讓「幾許恩愛苗,多少癡情種?離合悲歡,枉作相思夢」的古老情歌,又得以在當代劇院中迴盪出感人淚水。陽光底下,紅塵俗世也許沒有太多新戲碼會上演,但是反覆演出的老故事,卻因為反射著我們習見的感情糾纏,一再叩緊我們的心弦,誰教我們是情之所鍾的癡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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