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添加了音樂,通常就會更為浪漫,但是音樂如果成了特殊記號,每回出現都可以喚醒記憶,又可以創造反諷趣味,就更有意思了。
羅馬尼亞作曲家伊奥西波.伊凡诺维奇 (Iosib Ivanovici)創作的「多瑙河波光」旋律輕快,讓人聞樂就想起舞,但在前南斯拉夫名導演庫斯杜立卡(Emir Kusturica)的1985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得獎作品《爸爸出差時(Otac na sluzbenom putu/When Father Was Away on Business)》中,「多瑙河波光」不但讓人聞樂歡欣,也聞樂開懷大笑,被導演的幽默才情絕倒。
顧名思義,《爸爸出差時》是一部兒童電影,描述父子關係,但是《爸爸出差時》同樣是一部偷情電影,更特別的是一部反共電影。
故事發生在狄托執政的南斯拉夫政府,男主角馬立克是位圓滾可愛的紅小兵,毫無心機地接受共產黨洗禮,信仰黨國,也崇拜忙著在外工作,偶而才會回家的老爸馬夏,每回爸爸回家,哥哥拉起手風琴,演奏「多瑙河波光」,全家歡聚一堂,對少不更事的馬立克而言,絕對是最甜美的時光。那一天,馬夏帶著全家大小去觀看飛行表演,女飛行員駕駛滑翔機在空中自由翻滾翱翔的英姿,不但讓馬立克看傻了眼,也讓馬夏眼睛冒出了火花。
差別在於馬立克著迷的是飛機,馬夏著迷的卻是飛行員,「多瑙河波光」激盪著父子不同的心思。馬夏好色貪腥,而且經常口不擇言,在私會女飛行員的過程中批評了南共當局,加上女飛行員又是首長的禁臠,馬夏很快就遭到下放勞改的命運,但是大人不好對小孩明說,於是勞改成了出差,《爸爸出差時》頓時成了共產黨的白色謊言。
馬立克也許不清楚父親的出差與勞改有何差別,但是老爸看中別的女人的走私心情他卻是歷歷在目,清楚明白的,老爸出差去之後,他開始會夢遊,一家老小才剛睡下,他就已經翻身下床,穿著睡袍,伸直雙手,就開始穿門越戶的夢遊了,每回他開始夢遊,「多瑙河波光」就會隨之響起,那代表著馬立克對幸福時光的懷念(包括全家團聚和特技飛行),至於他閉著雙眼,就是能夠行經獨木小橋和行道亭園都不會出意外,則代表著他追求自由的心情,每一回的「多瑙河波光」正是紀錄著少年難以言宣的心情,也隱藏著南斯拉夫人對於共黨極權統治無法正面對抗,只好夢遊出去的微妙心情。
「多瑙河波光」第三次在《爸爸出差時》「現聲」時,觀眾已然明白導演庫斯杜立卡有意透過這麼輕快浪漫的樂音,委婉傳達小家庭的小人物苦中作樂的卑微願望,然而「多瑙河波光」第四次出現時,卻又拉回到極其反諷的親情基調,即是勞改回家後的老爸依舊不改偷腥本色,一旦遇見美女同志就是想要搭訕勾引,偏偏馬立克也在身旁, 就在馬夏飲酒作樂之際,穿著睡袍的馬立克又開始夢遊了,只是這回他不再行走在平穩的街道上,而是穿越森林和小溪,直往懸崖峭壁而去,「多瑙河波光」固然再度紀錄了他的青春夢遊,卻也清楚見証了他的出走其實就是對不負責任的父權社會的抵抗,當焦慮的馬夏在懸崖邊發現馬立克的蹤跡時,正好也是「多瑙河波光」最華麗的章節。馬立克的心情,不只馬夏明白,觀眾也都笑了。
《爸爸出差時》沒有告訴我們,馬夏老爸是否從此就斷絕色欲,規規矩矩過日子,但是我們清楚知道馬立克繼續會夢遊,只是這回他會笑了,眼睛好像也開亮著,他是下意識的夢遊?還是真心故意的抵抗?答案隨著「多瑙河波光」的圓舞曲旋律在觀眾心頭盪漾。
看完《爸爸出差時》,你絕對不會忘記「多瑙河波光」,這就是電影音樂最永恆的滲透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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