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往往來自於真實生活的淬練和再現;預見,則是融合了現實,再加上想像力與直覺的結晶。
今年高雄電影節特別安排了捷克導演大衛.昂德列克(David Ondricek)的三部作品映演,並且邀他來台參訪,有緣短暫相逢,我立刻就追問他:「何以你對電視生態如此厭惡? 」
當代知識份子大都很難逃避對電視的愛與恨,大衛的回答很簡單:「電視已經成為人生的一部份,有的人確實能從電視獲得資訊,但是電視也扭曲了一些人生。」
大衛的三部作品中都有媒體角色出現:《迷失的波希米亞(Loners)》是廣播電台主持人在節目中抒發及治療自己的失戀情傷:《笨蛋.野味.蘑菇湯(One Hand Can't Clap)》最複雜,有偷窺成癖,為求成名,連女兒隱私都不惜出賣的電視節目主持人;《捷克有間大酒店(Grand hotel)》則是成天關心氣象數據的男主角,竟然能與心儀的氣象女主播共處一室,發覺她其實完全不懂氣象,而且與新聞主播有著曖昧關係。
電視媒體既然已登堂入室成為人生一景,做為反應當代人生的藝術創作者,讓媒體適時發聲,扮演一點註解人生的力量確有必要,問題在於創作者看到了什麼?又做到了什麼?
《迷失的波希米亞》的命題不複雜,媒體是公器,空中聲波是公共財,廣播電台主持人是否合適在節目中宣洩自己的際遇感受,甚至利用節目來挽回愛情?公與私的區別從來沒有明確界線,主持人的個人經歷與風格攸關節目及電台的影響力,但是有頻道,有節目,就難免走私挾帶私人的關係或偏見,何況《波》片的男主角最愛播放的就是不經意在生活中錄下的真實片段,沒有警戒,沒有遮掩的暢言高論,隨時都可能傷害其他人。
經營媒體的尺寸拿捏,一直是大學問,不時都還會有人逾矩犯規,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不只適用政壇,也適用於媒體。
《笨蛋.野味.蘑菇湯》最迷人的劇情安排,其實是多線頭交錯進行的故事,每位出場人物都有戲,亦都有牽連,卻連結得非常自然不勉強,先是笨頭笨腦的男主角為了救友,攔路強搶了豪華名車,最後卻陰錯陽差遇上車主女兒,這才發覺車主是知名偷窺節目的主持人,他最愛玩類似《楚門的世界》的遊戲,總愛在小人物的居家中裝設攝影機,呈現出讓人意想不到的真實情貌,最「經典」,也最誇張的當然就屬自己女兒與愛犬交歡的「寫真」秀,荒唐的人生,扭曲的人性,就這樣悄悄成為《笨蛋.野味.蘑菇湯》的嘲諷論述之一。
這樣的節目主持人自然承受不少指責壓力,有一回他接受一位女士的訪問,對方毫不客氣地指責他在節目中剝削人體與尊嚴,還問他設身處地會不會甘心被人玩弄,他竟然二話不說,當眾就把衣服給脫了,赤裸裸地面對女士說:「我不覺得裸體有什麼不對!」粗魯厚顏,確實可以讓很多質疑的聲浪都為之緘默,卻也因此更加呼應了角色的性格設計:「就是有這樣的人,所以才有這樣的節目。」
讓觀眾看見走火入魔的人生,其實就已經夠震撼了,無需再指著別人的鼻子臭罵揶揄,大衛.昂德列克告訴我:「原來,我只是發想這樣的情節來刻畫怪誕的人生,沒有想到後來的電視發展竟然陸續出現了類似節目。」
大衛不喜歡被外界視為是「先知」,但是藝術家的敏感直覺卻真的能從已經荒腔走板的人生中看到更大的不幸與恐慌,《笨蛋.野味.蘑菇湯》的媒體亂象,不只是一則銀幕傳奇而已,電視早已家家戶戶都擺放在客廳中堂的大怪獸了,藝術家的「預言」一旦成真,就是人生夢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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