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殺人如麻,可是他也喜歡貝多芬和華格納的音樂;電影《人魔》中的吃人魔漢尼拔同樣也熱愛巴哈的音樂。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肯定只是一句廣告詞,但是在真實人生中卻是讓人心痛至極的嘲諷。
墨西哥導演法朗西斯柯.瓦蓋斯(Francisco Vargas)參加2006年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的作品《小提琴革命曲(El Violin)》一如片名,用音樂訴說著傳奇,用提琴的抖音拉出走在死亡邊緣的忐忑悲情,不過,細品他的音樂手痕,看他的考量心態,或許更能體會他的藝術 境界。
瓦蓋斯對音樂的處理分為:生技,美技和鬥智三個層次。
生技,是《小提琴革命曲》很重要的開場白,首先是普魯塔可一家老小三代坐著鐵皮車上城去走唱,從塔維拉(Ángel Tavira)飾演的老提琴手普魯塔可收拾琴袋開始,觀眾先看
到了普魯塔可右手包紮似已斷掌肢殘,立刻就會問:「右手掌都殘了,還能拉琴嗎?」影像是心酸的,答案卻是肯定的,從影像到琴聲,電影的悲愴意味瞬間就四散開來了。
導演沒有交代普魯塔可何以手殘,甚至最後還委請對頭軍官問了他一句:「你的手怎麼殘廢的?」普魯塔可還是沒有回答,但是觀眾卻可以理解,也可以體會,他一 定就是電影開場時被軍人凌虐施暴,甚至當場姦辱他妻子的那位反抗軍。就算不是那麼精準的對位連結,政府軍酷刑伺侯小老百姓的劇情已是最基本的象徵,不但適 用普魯塔可,也適用其他的無辜小老百姓,普魯塔可的手傷因此也成了政治無情的時代印痕。
但是,即使手殘,兩根繩子纏住右手掌,普魯塔可依然可以拉琴,而且依舊琴情韻動人,這款奇觀,也為人民的靭性與毅力成就了形象鮮明的浮雕。至於祖孫三人的 街頭謀生,固然突顯了生計艱困,卻也埋伏了祖孫三人的音樂血脈,做為身可殺,志不可辱,甚至還有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豪情與期許。
其次則是劇情最關鍵的美技。就在普魯塔可進城賣唱時,老家被抄,媳婦和孫女都被擄,兒子暗藏的軍火也埋在田裡,無法取用對抗,於是普魯塔可想以老弱之身混 回老家,伺機而動,巧的是政府軍長官是樂迷,看到他肩袱琴盒,就點名要他拉奏一曲,果真就在窮山僻壞,槍林彈雨中偷得浮生半日閒,能夠再度聽見動人琴韻。 是的,戰場上,他殺人不眨眼,可是放下槍桿子時,他卻是能夠分辨藝術美醜的知音,有了長官青睞護持,普魯塔可頓時有了特權,憑著美技可以自由出入哨點,不 再怕軍人盤查,甚至還可以獲准下田耕作,藝術一直是當權者附庸風雅或者故示大度的特權手段,歷代帝王如此,殺人魔王也不忘順手來一點文采風流的韻事,看似 神奇,卻頗合乎人性,也讓軍事實力不成對比的僵局劇情有了繼續推動的情理空間。
只是伴軍如伴虎,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就算真心喜歡藝術,也懂得藝術,但是一切都靠他施捨,只要他變臉,恩澤就會成泡影。所以,每一段對手戲幾乎都讓觀眾的心在胸口蹦蹦直跳,先是手心冒汗,危機化解時,卻如喘了口大氣,一緊一鬆之間,有如電影與觀眾之間的互動乒乓。
高手絕對不會把對手當笨蛋,普魯塔可與軍官的鬥智,一開始是戒慎恐懼,有了知音互動之後,雙方心防都鬆動了,普魯塔可因為可以自由來去,所以可以偷挖子 彈,也會意外收到臥底阿兵哥送的手槍,甚至還會偷偷聽到軍事行動的時地情報,但是夜路走多了畢竟會遇到鬼,就在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一切卻已都悄 悄露餡了。所以,最後普魯塔可到底能不能從空琴盒中變出小提琴,或者打開走私小槍,就成了吊足觀眾胃口的劇情高潮。
軍官想拜老琴師學琴,對於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老先生,他可以豪情萬千地說:「我什麼都可以原諒你,只是不能沒有音樂。」但是以前拉琴,還有一點面對知音的人 生雅興,最後的拉琴,卻成為苟且偷生的迎合了,普魯塔可最後的鬥智戲其實是完全任人宰割的弱勢無助,但是他的抉擇,卻能在生命的最後關頭,重新攀上威武不 能屈的生命高峰,也讓隨即而來的黑畫面,有了無限寬廣的深情韻味。
身可殺,志不可辱,音樂也不會中斷,不折的靭性成為《小提琴革命曲》最動人的尾韻,持續在中美洲的黑白森林和街道上盤旋流洩。
留言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