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時,皮匣裡總會放著情人的照片,即使人在天涯,相距千里,看到照片,如見伊人,相思之情,頓時慰解。
結婚生子後,皮匣裡改放的是愛妻與子女的照片,那是幸福所繫,即使遠赴重洋去出差洽公,看到妻兒笑靨,旅途勞頓,頓時化消。
這些照片,都是最青春也最美麗的時刻,一切的好都停駐在照片上,停格即永恆。
對情人或對家人的思念,無非如此。特別是無緣的情人,擦肩而過的戀情,如果不曾老去,紅顏不會變鶴髮,所有的思念都留在青春停格上,不會斑駁,不會老衰,好像一切就不會變質了。
台灣導演魏德聖的新作《海角七號》,對於青春與記憶,就有著很細微的拿捏,奧妙在於一張少女的照片。
男主角范逸臣飾演的年輕郵差阿嘉要處理一份沈甸甸的郵包,郵包要寄給恆春海角村七號的小島友子,裡頭有七封信,是台灣日治時期一位日本老師對青春戀人的情書,因為日本戰敗,老師搭船返回日本,原本約了友子同行,卻臨行怯懦,不敢出面相迎,只能躲在甲板縫邊,眼睜睜看著情人傷心欲絕地枯守碼頭,從此天人永隔。但是老師把思念寫成了情書七封,而且在過世後,由女兒把情書寄到海角村七號,他們只記得日本地名,以及女孩的日本名姓,偏偏六十年過去了,人名與地名一切都變了,那郵包成了無法投遞的信,阿嘉因而打開來看,因而看見了六十年前的濃情,不曾受歲月侵蝕變質的愛情,也因而啟迪阿嘉和他日本女友友子間的愛情情思。
電影的任務在於阿嘉能不能找到小島友子,送交這七封遲到的情書,以補情天長恨。但是對魏德聖導演而言,就算找到小島友子,昔日的二八佳人,如今也該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婆了,要不要讓大家看見老去的小島友子呢?
看到,或許唏噓;沒看到,卻反而能有無盡的想像。看到與沒看到之間,牽動著藝術品味與美的震撼。
對情人的記憶,總是甜美,從初次握手到初吻,初戀的記憶總與青春緊緊連結,皮匣裡的照片收藏的也同樣是最美的倩影,那照片不是你親手拍攝的,就是對方親手挑揀給你珍藏,最能顯現個人氣質角度的照片,情人總想把最美好的一面獻給情人,希望永遠銘刻在情人的心田深處。
郵包的情書中,有一張小島友子的年輕照片,是她在海邊嬉遊時留下的倩影,巧笑倩兮的模樣,讓阿嘉直接感受到青春的美麗,梁文音飾演的青春小島,成了不老的靈魂,成了永恆的青春,六十年前讓日本情郎魂牽夢繫,六十年後也讓台灣郵差有著使命必達的邱比特熱情,於是,我們看見了頭髮斑白的阿婆背影。
阿婆看到情郎六十年前寫下的懺悔與思念,是淚流滿面?還是含笑原諒?是冷冷撕掉信件?還是回首四望,急著想要再見情郎一面?《海角七號》的高潮戲選擇了不拍,也不讓你看見,只有背影,只有回身望見郵包…其他,悉數留白,淡去。
留白,才有餘韻。多少相思情,盡在不言中,魏德聖深悉「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奧妙,用留白,留給觀眾自行在腦海中填充塗繪。
信來自天涯,信寄給海角,六十年的漫長跋涉,因為留白,所以餘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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