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企業：惡魔的弱點

大多數的黑暗世界中，偶而閃裂出來的光芒，反而讓人對黑暗穹蒼的深遠遼闊，看得更清楚明白，美國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的《黑金企業（There Will Be Blood）》，就有令人動容又心悸的描寫。

關鍵在於惡魔，關鍵在於飾演惡魔普蘭攸（Daniel Plainview）的影星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

普蘭攸是一位追求石油夢想的商人，即使失足墜入油井，摔斷了腿，他也能憑著意志力爬出油井，再用背部慢慢磨地爬進檢驗所，証實自己已經挖到了油礦，不用一句言語，主角的狠絕個性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格特質就躍然銀幕，後來他會舌粲蓮花，卑躬屈膝，跋扈強悍，其實都不再教人意外。

這場的開場白不算犀利，電影中比較特別的是他的軟弱。

首先，是他的兒子H.W.。這孩子其實不是他親生，而是一位葬命井底的工人小孩，工人罹難，他責無旁貸，全力照顧，還視若己出，全力培養，普蘭攸帶著小嬰兒坐火車，初解人事的小嬰孩伸手觸摸他臉蛋的肢體動作與神情，極其傳神，極有說服力，看得出丹尼爾．戴．路易斯花了許多力氣陪小孩，才有自在不生疏的感人互動。

後來，他帶著Dillon Freasier飾演的小H.W.拜訪油田地主，H.W.長相清秀，彬彬有禮，應對得宜，陪在父親身旁談生意，容易讓人既疼又憐，戒心少三分，一切就好談，雖然那是精心算計的攻心技法，但是H.W.與父親搭配得天衣無縫，真的像是家族企業的最佳搭檔，理所當然會是傳承衣缽和家業的接班人。然後，一次油田意外，H.W.被外洩瓦斯吹到了屋頂上，耳朵受創，從此失聰，普蘭攸巷儘管心如刀割，可是他更關心油田潛力，衝天烈焰雖然毀了鑽油架，他卻看到豐沛的大地能量與萬貫財富，再無暇回頭看看心神受創的孩子。

小小的選擇說明了H.W.只是事業輔佐的工具，他真正關心的只有自己。

這也是後來普蘭攸不堪H.W.的自我封閉與意志消沈，決心送H.W.到啟聰學校，那一天，他特地陪著H.W.上火車，假稱要找列車長談事，轉身就走把兒子留在車上，再由親信押送H.W.遠行，H.W.掙扎不肯的肢體與聲音，成為普蘭攸行經車站的背後風景，他的不聞不問，讓世人看清了他的無情與決絕。

一旦最倚賴與寵信的人，失去了原有價值時，普蘭攸真要是那麼心狠手辣，可以一刀斬斷關係，不聞不問，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卻不想把他刻畫成百分百的冷血動物，也有掙扎，也有煎熬，也想挽回，只是一旦不符合投資報酬率，一旦下定決心，他就是頭也不回了。那短暫的心軟，或許只是他決算前的猶豫，或許只是小小的一次閃電，卻已足已讓人看見他有過的心軟，他不是天生惡魔，只是殘酷的環境讓他的生命選項越來越少也越窄。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他的冒牌弟弟身上，他靠著單打獨鬥才開創了油田生意，即時出現的弟弟，讓一向獨來獨往的他多了隻臂膀，也多了談心的人，曾經倚弟弟為心腹，可是等到發現弟弟是冒牌貨時，立即開槍取命，這麼激烈的行動固然說明了他遭人隱瞞出賣的爆烈憤怒，也讓人看見了自己的親情弱點，成為別人訛詐騙取的標靶，一旦受欺，他肯定反身撲噬，動作越激烈，越發顯示了他反撲自保的力道。

那一天，他掘好墳墓，在營火邊黯然神傷，讀著親弟弟生前寫的日記，想起爸爸不疼，媽媽不愛，弟妹無人相伴的家族往事，酒越喝越猛，第二天醒來時，才會發覺自己眼前坐著一位洞悉他所有罪惡的老先生。

真要心狠手辣，導演就不必給普蘭攸感性神傷的細節，正因為他雖然壞，卻不是那種嘴臉猙獰的凶神惡煞，偶一流露的真情片刻，反而讓這個角色有了立體縱深。

後來，他為了取得油田土地架設油管，不惜信教受洗，公開承認自已是罪人，展現了能屈能伸的梟雄身段，以退為進，換取所需，正是他算盤上精打細算絕對划算的高招。多年後，他再逐一討回自已的屈辱，更讓人看到羽翼已豐的惡魔，一旦伸張手足，撐開翼網，可就是無邊無際的暗黑世界，輕易就可吞噬所有的生靈。

同樣是2008年的惡魔經典，《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en）》》的哈維爾．巴登（Javier Bardem）是位始終殺氣騰騰的惡魔殺手，看到他，你就自知難有生機；《黑金企業》的丹尼爾．戴．路易斯一樣凶猛，卻多了溫情、心機與脆弱，莫測高深，禍福難料，惡魔指數其實更高，這也是為什麼丹尼爾．戴．路易斯在奧斯卡上稱帝，哈維爾．巴登則是男配角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