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得2007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法國動畫片《茉莉人生(Persepolis)》,無疑是2007年最佳動畫電影,也足夠昂然挺進年度十大電影之林。
簡單而膚淺,是一般動畫電影給人的印象,《茉莉人生》卻是一部美學看似畫風簡單,意境卻深奧;筆法似粗獷,餘韻卻深遠的動畫,不論是動畫美學或敘述結構都有精彩耀眼的成就。
《茉莉人生》改編自旅居巴黎的伊朗籍漫畫家瑪珍.莎塔碧(Marjane Satrapi)的自傳漫畫「我在伊朗長大」。色彩上,百分之九十五的畫面全是黑白兩色的構圖,只有帶到小名瑪姬(Marji)的女主角成年畫面時,才有一抹黯紅;線條上,不求立體質感,也不講究寫實彷真,而是以簡單幾筆求其形似,全片的美學意念貼近了北宋畫家郭熙論山水畫時所說的:「畫見其大象,而不為斬刻之形;畫見其大意,而不為刻畫之跡。」
黑白色彩和漫畫畫風不只是一種美學姿態,背後另有支撐與呼應電影主題的巧思,《茉莉人生》的故事主軸是利用女性的成長與覺醒來對照伊朗革命的世代生活變遷,伊朗的近代文明史其實就是《茉莉人生》最想與世人分享的背景故事,漫畫及電影都選擇瑪姬的成長為中心,因而得以童真的眼光觀看俗世嘈雜和戰爭紛亂,得以從女性的角度訴說男性霸權的驕縱,再還原到人生的基本欲求,而獲致普世共鳴的效應。
電影以1979年做為分界線,初識人事的瑪莎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伊朗女孩,父母親在巴勒維國王當政時期接受了西方教育薰陶,生活和教育子女的態度傾向自由、隨性而開放;1979年後,伊朗爆發了伊斯蘭革命,巴勒維王朝政府被人民推翻,舊政府的貪污腐敗被人民唾棄,新政府鎮壓異己的掌控手段卻更變本加厲,焦慮的瑪莎雙親因而把女兒外送到國外求學,但是成為失根花朵的瑪莎沒有因此更加快樂,流浪多年後還是回到故鄉,才發現故國己非昔日情貌,飄零天涯成為她不得不的生命選擇,然而故國家園之思,卻不時在呼喚在她。
台灣人對伊朗電影並不陌生,但是看一部《茉莉人生》就可以更清楚了解這個波斯古國的千年發展史,因為全片為弱勢發聲的創意角度才是電影在全球各地都引發熱烈討論的關鍵所在。
《茉莉人生》其實不是反伊朗的電影,而是反對人生霸權的作品。編導對巴勒維王朝並沒有特別憶舊追懷的鄉愁,甚至有許多明批暗諷(例如在英國人的鼓動煽惑下擁兵奪權稱王,卻也讓石油資源被資本主義國家掠奪);對伊朗人民自主當家的意願也沒有排斥,只是站在人本觀點,具體列舉了男性沙文思想對女性的誤解、設限與羞辱,同時也讓政治異議份子永遠不受當道主流接納的事實呈現政治鬥爭的殘酷本質。
民主國家理應人民做主當家,卻總是被政客把持,民主時代理應男女平等,卻總是男性決定了女性的美學與幸福,編導把家國歷史的時代元素投射進瑪姬家族做對照檢視,因而不會是一部厚甸甸的歷史教科書,而是有了人性溫度的女性吶喊史。
瑪莎家的三代女人各被賦予了不同層次的生命符號,看盡世事滄桑的祖母深諳生命智慧,她愛把茉莉花香放進胸罩中,可以讓自己一天清香;她愛用冰水浸泡胸部,因為如此可以讓胸部高挺,更顯嫵媚迷人。祖母的智慧語絲不但扮演著黑夜明燈的開釋與指引角色,也是全片生活趣味的源頭。瑪莎的母親則是強靭又有主張的女性,她不相信追求更有品質與品味的人生有錯,更不相信提供子女「真善美」的教育有錯,更無法接受連欣賞藝術作品都要打上馬賽克的保守退縮,她的信念與堅持,正是瑪莎成長歷程中最厚實的避難港灣。祖母感性,母親理性,兩相激盪下,瑪莎就算有著成長期的生命迷航,也終於會走出自己的道路的。
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就是《茉莉人生》獨立人格的主張,簡明的美學與技法,充滿趣味的生命觀察和文化批判,都讓這部動畫片電影的戲劇震撼超越了一般劇情電影與動畫片的格局,成為電影史上的重要文化財。
留言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