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龍點睛的神來一筆,永遠是藝術創作上最神采飛揚的剎那,有了那一筆,就有飛龍在天的氣勢了。
陳可辛的《投名狀》中罕見地以清朝咸豐和同治兩朝的「內亂」做時代背景,太平天國的傳奇因而就成為若隱若現的布縵,他只用了輕描淡寫的幾筆就捉住了神秘氛圍,替電影投注了極具說服力的歷史註解。
《投名狀》中最慘烈的圍城之戰在於蘇州之後,歷史記載,蘇州城是清咸豐十年四月(1860年6月)被太平天國的忠王李秀成攻陷佔據的,還蓋了宏偉的忠王府,一直到三年後太平軍才退出蘇州,但是陳可辛無意重現歷史,更不想陷溺在古戰場的兵刃械鬥上,蘇州攻城戲只有一個目的:埋下李連杰和劉德華兄弟反目的主要矛盾。
不管是劉德華深入敵營,搶了戰功;或者是李連杰在戰壕裡私通了徐靜蕾,蘇州戲的引爆點則在屠殺四千太平軍,導致李連杰非得跪地求劉德華不走的結果。但是飄盪在空氣中的太平天國魅影,才是這場戲最有靈光華彩的片段。
陳可辛雕塑太平天國氛圍手法是靠聽覺,而非視覺,用的是謠言和崑曲。
首先是圍城的清軍屢攻不下,糧草又不繼,城外的人進不去,因而就好奇城內的人如何維生,於是新約聖經約翰福音中,耶穌拿著一個小孩子分享出來的五個餅和兩
條魚,就能讓五千人吃飽的經文,就衍生成為長毛軍得以守城不敗的神蹟傳聞。不必長篇大論交代「長毛革命」的宗教背景,光靠戰壕中口耳相傳的流言,訴諸但求
溫飽的人性,就點出了這場戰爭的「宗教」與「時代」背景。
其
次,則是劉德華私進蘇州城,見到了太平軍首領時清歌小唱的崑曲搬演。城外是天寒地凍,挨餓受饑的哀鴻遍野,城內卻還有人慢搖板,輕吹笛,氣轉丹田地唱著水
磨腔,陳可辛的鏡頭故意隔著窗閣檯台,隱約看不清歌者人影,反而是透過聲音的傳送,空氣中飄盪的情韻,觀眾立刻得到一個印象:太平軍的生活真的是如此奢華
享受嗎?
崑曲發源自蘇州,從十五世紀以來,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用崑曲消遣娛樂,妝點門面或浸泡文化氣質,是用最簡單的邏輯都可以推衍出來的,陳可辛不必交代太平軍的
守城首領是不是忠王李秀成,但是用他拒絕薙髮留辮的外貌,加上迴盪在屋宇內的崑曲樂音,就已經營造出城內城外兩樣情的氛圍。
不過,坐困愁城的籠中鳥就算還會自得其樂,心中還是知道自己在和時間賽跑的這場賽事事,還是必敗無疑的,所以才會開城納敵,太平軍首領的挫敗心情,也因為有了崑曲板眼的唱和,多添了宛轉嗚咽的悲愴氣氛。
拍歷史古裝戲,勢必經營大場面,但是歷史的味道有時候只有輕輕一筆,就意境全出,《投名狀》中舉重若輕的美學選擇,從眼光到膽識都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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