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怨恨,就想報復,那是人性;心有愧咎,卻無人追究,你會更加忐忑,還是故做茫然無辜呢?許秦豪在《外出》中討論了這兩種心情。
裴勇俊在《外出》飾演的燈光師仁書因為妻子淑珍發生了一場意外車禍,而發現了妻子外遇的事實,面對著加護病房中昏迷不醒的妻子,被外遇真相撕碎心腸的仁書不禁脫口而出:「你為什麼不乾脆就這樣死了呢?」
死,可以一了百了,包括情義、背叛和嫉妒,包括在加護病房中不知何時才能解脫的守候與等待。因為先有了妻子的背叛,仁書的憤怒與咀咒,觀眾可以理解,甚至同情。
然而,寬恕與包容卻可能是更強烈的懲罰。
漫長的等待後,淑珍清醒了,一切恍如夢,差別在於昏迷前,看到的是外遇的情人;清醒後,看到的是自己的丈夫。
身心皆受重創的淑珍一時片刻還無法接回斷裂的記憶,於是仁書開始細心地照顧她,陪伴與餵食成了他們習以為常的節奏,無一字抱怨,沒一絲嫌憎,仁書的態度只像是照顧受傷的妻子,不討論她的迷航或錯軌,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裴勇俊在《外出》中是一位相內斂的男人(許秦豪電影中的男人大都是這副德性),所有的驚惶、失望和憤怒的情緒都已經在病房外發洩過了,對於外遇妻子的過度沈默,反而形成了一個大漩渦,吸陷了所有的懷疑與不解。
逐漸恢復記憶的妻子,面對著挑不出缺點,找不到碴的丈夫,終於忍不住問他說:「仁書,你難道沒有話要問我嗎?」仁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手上繼續削著蘋果,他是沒有問題要問妻子的,他只想告訴她一個事實:「那個男的已經死了。」
許秦豪的下一個鏡頭是裴勇俊推開病房房門往外走去,就在門開之際,觀眾聽見了淑珍啼哭的聲音,而且哭泣的聲波滾滾翻騰。
電影藝術最高明的境界就是不讓你看見,卻是什麼情境都讓人了然於心。許秦豪在《外出》中就明白告訴大家「心領神會、點到為止」才是電影意境的最高級,不用 拍淑珍發白的臉蛋,不拍她流下的眼淚,不拍她歇斯底里的叫喊,裴勇俊的那句話說明了一切:「妳的外遇我全知道;我還是無怨無悔的照顧妳。」妻子是不是因此 悔悟?還是她們的關係註定就只能像張愛玲在「半生緣」中所寫的最後一句話:「我們回不去了!」
然而,回不回得去是一回事,裴勇俊繼續在妻子最脆弱的時候,用他的愛與忍耐包容了一切,那是他的善良,卻因而形成了妻子更大的負擔。
可是,這麼懂得低調與節制之美的導演,卻也有失控的時候,裴勇俊的沈默固然是人格的力量,卻也有煎熬,畢竟,就在妻子昏迷的時刻,他和情敵的妻子孫藝珍另 外發展出一段相見恨晚的愛情,妻子在外遇時做過的每一件事他也都做過了,他的善良也多少另外含有贖罪之心,所以在各種情緒交相碰撞之時,他也哭了,先是淚 水滑落,繼而連鼻涕也先在鼻頭盤桓然後再下墜…
裴勇俊演得很用力,他的痛,觀眾都看見了。然而這場戲卻因太過白話太寫實,就像你在讀一首意境高遠的七言絕句,突然之間,夾雜了一段悲淒的白話詩,體例與美學的前後不一,就導致整體電影美學錯軌,紊亂了章法,殊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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