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的禮物：道歉藝術

入圍2007年台北電影節「國際青年導演競賽」的德國電影《艾瑪的禮物（Emma’s Bliss／Emmas Glück）》是一部看似平凡，卻真摰感人的小品傑作。

由茱蒂‧翠貝兒（Jördis Triebel）飾演的艾瑪是德國一間農莊的主人，電影一開場就是她在大樹下抱著心愛的豬隻又親又吻，豬隻也緊緊黏靠著她，然後，她猛然抽出預藏的尖刃， 畫破豬隻的動脈，她輕聲數到十，豬隻就安詳西歸，沒有啼嚎，沒有掙扎，堪稱是非常人道的豬隻「安樂死」。

後來，艾瑪才透露說以前她爸爸要殺豬時，總是硬拖著豬的腳往屠宰場去，豬寶寶知道自己要死了，於是拚命掙扎，拚命哀嚎，淒厲高亢，聲聲刺耳。艾瑪語重心長地說：「害怕死亡，比死亡更可怕。」她因為懂得豬隻心理學，更堅信「沒有經歷過死亡恐懼的豬，才能做出最好吃的香腸」，她對豬的死前之吻其實就充滿了祝福。

死亡其實正是《艾瑪的禮物》的主題，男女主角各自面臨著不同程度的死亡陰影。

艾瑪因為付不出水電和土地費用，面臨農莊即將拍賣的命運，她除了嫁給愛慕她的懦弱警察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生命選項了，然而天無絕人之路，約肯．沃格爾 （Jürgen Vogel）飾演的麥斯因為罹患了胰臟癌，來日不多，搶走了車行朋友的六萬多歐元現金落跑，想到墨西哥躺在布搖籃上看鳥，不料車子意外失事，翻滾撞進了艾 瑪的農莊……

《艾瑪的禮物》接下來的戲劇發展有點像通俗劇的結構，天殘地缺的男女因緣際會撞在一塊，情愫滋生，因而在艾瑪的農莊有了一段奇妙的遇合。但是全片最好看的 地方卻是在最通俗的地方找到完全不俗的表現方式，執導過《發情日記》的導演史凡．塔迪肯（Sven Taddicken）選擇了「道歉」做為愛情發跡的導火線。

道歉是人生中最難處理的生活藝術，不時道歉，人家懷疑你沒誠意；不願道歉，人家嫌你傲慢自大，愛人之間的道歉尤其難，有人是矜持，有人是死鴨子嘴硬，有人則是死不認錯，《艾瑪的禮物》中的兩場道歉戲處理得就很能撩動觀眾的心。

艾瑪先是發現了麥斯身上的鉅款，卻故意縱火把汽車燒了，假裝錢也一併燒掉了，劫後餘生的麥斯因而也就心甘情願地在艾瑪的農莊過日子，但是他嫌艾瑪的廚房亂 得像豬窩一樣，於是就自告奮勇把廚房打掃得窗明几淨，然而，艾瑪沒有絲毫感激之意，反而破口大罵麥斯多事，因為她就是要自己的廚房亂，惱羞成怒的麥斯氣得 捉下一罐果醬摔擲在地，奪門而出。知錯的艾瑪稍後追隨而出，但是她說不出任何的道歉話語，只能面無表情地站到麥斯身旁。

此時，麥斯如果發飆，這段情大概就不必了，兩人僵了半天，最後還是麥斯先開口說：「我肚子餓了，想要煮東西吃，所以才整理廚房。」

麥斯做的每件事都是對的，唯一錯的是他不懂女人心，整理廚房雖是好心，卻也暴露了艾瑪的盲點與弱點，稍有自尊的人，一定很窘，於是艾瑪選擇了發飆。可是， 如果艾瑪率先道歉，也不符合她的受創自尊，麥斯的簡單告白，讓艾瑪無需道歉就找到了下台階，這正是編劇的高明所在：節骨眼上不落俗套，才能扭轉乾坤。

後來，麥斯發現了自己裝錢的盒子，知道艾瑪騙了他，又氣又罵地回到自己落腳寄宿的穀倉，等待天明離開。半夜時分，艾瑪悄悄地把錢塞進盒子放到她的床墊下， 第二天一大早就準備好早餐，守在窗子外等麥斯起身，看到麥斯打開盒子看到全數歸還的紙幣，她才推門而入奉上早餐，沒有一句道歉，沒有一句對不起，這時，反 而是麥斯說了一句：「謝謝！」

這聲謝有兩個涵意，一謝早餐，二謝還錢。男女之間就是要有人主動，艾瑪默默做了她該做的事，麥斯即時補上一句謝，無需道歉，所有的誤會與不滿，就都冰釋了。

一句對不起，真的很難開口；無需說任何對不起，卻可以達到更強的效果，高明的劇本就有這等功力，《艾瑪的禮物》示範了簡潔有力的編劇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