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交響曲：逐夢人生

有夢最美，希望相隨，是政客編織的口號，卻也相當程度道出了夢與希望的偉大，伊朗庫德裔導演巴曼．戈巴第（Bahman Ghobadi）的《半月交響曲》同樣因為夢與希望而讓人動容。

不過，夢與希望只像是天邊的彩虹，籠罩《半月交響曲》全片的卻是死亡的陰影與不悔的追尋。

電影從一個鬥雞場展開，原本對著鄉民大呼小叫，呼攏著村民下注的村民Kako身上展開，他看似粗枝大葉，有時候卻能夠引述哲學家齊克果的「死亡不可怕」名言，這樣的開場白其實正是要為全片的死主陰影主題埋下重要的伏筆。

劇情的出發點是Kako接到備受敬重的知名庫德族音樂家馬莫（Mamo）的電話，獲悉可以返鄉參加一場慶祝海珊政權垮台的演唱會，於是開車載著馬莫的十多位兒子一起上路要去圓馬莫的心願。然而，馬莫頭一回出場的場景卻是他在墓穴邊徘徊，恍惚中一直見到有人拖著棺材前行，他乾脆自己就躺進墓穴中看著頭頂的白雲藍天，這樣的開場戲直接點明了馬莫垂暮老者的身心狀況，面對生命中可能是最後一場的音樂會，他比別人更急切，因為，盼了大半輩子才則到返鄉日，才盼到在家鄉父老前再展絕學，那是多完美的人生句點啊！

人生有美麗的執念，拚盡全力去追求，這樣的人格和劇情自然讓人想起塞萬提斯筆下最偉大的「夢幻騎士」─唐．吉訶德，事實上，《半月交響曲》的馬莫就是現代版的唐．吉訶德。

《半月交響曲》的劇情結構有點像公路電影，卻此一般的公路電影來得複雜又悲壯，一路上，先是表現馬莫如何尋找兒女帶著樂器上路，既而則是他為了邀請天籟女聲荷秀，繞路出了不少狀況，好不容易找到荷秀，卻又被巡警查獲逮人，同時也把他們的樂器全都弄破了， 眼看著返鄉之旅就要泡湯了，偏偏峰回路轉，庫德族巡警冒險私放人犯，就在希望火苗重新點燃之際，自覺唱不出馬莫樂曲風味的荷秀卻又跟著夥伴落跑，行前只留了字條向馬莫推荐一位叫半月的女歌手，問題就在於馬莫不知半月是誰，他唯一的救星是年紀與他相彷的音樂家老友，連夜趕路抵達時，老友卻早一天過世，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得上忙了。

心灰意冷的馬莫頹然躺進了附件的空墓穴，要兒子們就把他給葬了吧，就在他臉色慘白的危急關頭，神秘的半月（Niwemang）竟然出現了，半月的歌聲有讓人起死回生的魔力，激勵馬莫踏上人生的最後旅程，一方面閃 躲邊境的土耳其與美軍槍砲，另一方面則是全力奔赴四個小時之後就要舉行的音樂會，然而，就在馬莫咬牙前進的跋涉途中，眼前卻總是會浮現出一個美麗女郎拖著棺材前進的影像……

原本，窮山惡水的惡劣環境擋不住馬莫返鄉演出的心願，但是隨著兒子四散、好友殞命、歌手落跑、巡警刁難…種種挫折與煎熬，讓原本意興昂揚的馬莫也洩了氣，他最後的處境就像電影《夢幻騎士》中晚年的唐．吉訶德一樣。唐．吉訶德原本迷信傳奇小說，堅信自己是騎士，要去打擊魔神，解救淑女，拿著鈍劍，頂著臉盆，騎著瘦馬就要去行俠江湖，挑戰風車，直到最後從鏡子的反射照耀中，看到自己的龍鍾老態，才如夢初醒，卻再也沒有鬥志了，滿身疲憊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光臨。偏偏旅舍的女服務生受到他的精神感召，跑回他的病榻前，重新告訴他：「老爺，你要去夢那不可能的夢，去摘那不可摘得的星星……」已經奄奄一息的唐．奇訶德才驚覺一切都不是夢，於是再度要求忠僕桑丘備馬，高聲唱起：「我就是唐．奇訶德，堂堂的拉曼恰人，我又再出發了！」

看著《半月交響曲》，你會衷心期待馬莫能夠順利返鄉演出，不管一路上遭遇多少艱難，他的意志和突圍方法在在激勵著觀眾的意志與興趣，更重要的是沿路的所有考驗，導演巴曼．戈巴第一直採用著詼諧幽默的樂觀手法來面對，就算路越走越窄，夢越來越不可能實現，卻依舊有半月的歌聲在撫慰著馬莫和觀眾的心靈，那是一個人生有無盡遺憾，肉體可以落敗，意志和靈魂卻不屈服，樂譜也必能傳世的聖戰，《半月交響曲》所以被列進紀念莫札特兩百五十年冥誕的電影之一，就因為導演巴曼．戈巴第試圖用馬莫的浪跡異域來平行對照莫札特也有過的飄泊際遇，他不但在一開場就採用了莫札特安魂曲的樂章，更以唐．吉訶德的意境來對照藝術家的執著不悔，將《半月交響曲》帶進了一個讓人低迴的美麗世界。

台灣人能夠看到《半月交響曲》其實是個福氣，因為導演巴曼．戈巴第的同胞完全看不到這部電影，伊朗政府下令禁演《半月交響曲》，理由就在於電影中有女人在唱歌，若非人生真的如此荒謬，你不會更加珍惜手上擁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