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納斯：畫作的功用

畫家的作品成為其他藝術媒體採用及表現的素材之一，到底是基於怎樣的考量呢？可以產生怎麼樣的力量呢？

第一個答案是：附庸風雅，彰顯品味。

1968年電影《天羅地網（The Thomas Crown Affair）》中， 導演諾曼．傑維遜（Norman Jewison）用了大量的連續切割畫面突顯了百萬富豪史提夫．麥昆（Steve McQueen）愛打馬球愛冒險的生活品味，但是這些都不能滿足他，於是他動手搶劫銀行，女星費．唐娜薇（Faye Dunaway）飾演的偵查員為了破案，於是千方百計接近他，愛上了他，卻又一心一意想要將他繩之於法，最終還是被史提夫玩弄於股掌之上。

1999年，名導演約翰．麥提南（John McTiernan）把同樣的故事拍成新版《天羅地網》，男主角改由皮爾斯．布洛斯男（Pierce Brosnan）擔綱，但是他不再策畫銀行搶案，而是改為搶劫塞尚名畫，最後更將行動鎖定於當代畫家Rene Magritte的超寫實畫作「人子（The Son of Man）」，動員了無數人員，都穿上類似這幅「人子」畫作的西裝與呢帽，混亂了警衛視野，突破了嚴密的博物館警衛，再度偷畫成功。

  下手目標從銀行的銅臭轉成無價的藝術畫作，有了畫作的美容與包裝，大冒險家的品味自然就不凡了，再加上畫中人物猛然就從畫作中走了出來的突兀趣味，都是新版《天羅地網》中有趣的轉折與突破。

然而，新版《天羅地網》還是少不了男女情愛的角力，蕾妮．羅素（Rene Russo）飾演的女探員即使和皮爾斯有了肌膚之親，骨子裡還是有壓倒男人揭發不法的企圖心與計較心，也因此使得Rene Magritte的「人子」畫作有了另外的意涵。

Rene Magritte的畫作中你永遠看不到人臉，畫中人物的臉龐正前方有時候是一顆蘋果，有時候是一隻鳥，永遠看不清長成什麼模樣，有時更是在情欲高張時，還緊緊地用紗巾圍著臉…為什麼呢？Rene Magritte自己曾經說過：「們所看到的事物都另有隱藏，我們也都極力想要看透那個秘密。其實，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人們太會隱藏自己的秘密。」 Rene Magritte看到的人生真相是如此，《天羅地網》中的男女關係不也如此嗎？戀愛中人明明都已親如愛人，卻都還猜不透對方的心，不然就是竟然都還另懷鬼胎，「人子」畫作的秘密，竟然成了《天羅地網》男女的心思對照，這也是用畫作來說故事的神來一筆了。

當然，也有不少畫家或畫作電影是想重建名畫與畫家的創作世界，例如《揮灑烈愛》、《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與黑澤明的《夢》都有相似的意境，目的無非在向畫家或畫作致敬的同時，重現當初遇見美麗畫作時的感動，至於因而衍生出來的劇情傳奇，則無非是野史與想像力的交錯對話了。

我的第三個答案是：「尋找意義」。這其實是從畫作油生的生命趣味了。

Roger Michell執導的2006年作品《維納斯（Venus）》中，彼得．奧圖替他心目中的「維納斯」（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的小女朋友）潔西安排了人體模特兒的工作，感覺到她的僵硬與不自在，於是收工後就帶她去看了收藏在倫敦的西班牙宮廷畫家委拉斯奎茲（Diego Velásquez）在1650年創作的《維納斯照鏡( Vénus à son miroi〉》，手指著畫面上裸裎的美女背影，對著潔西說：「妳要放輕鬆讓人看妳的裸體，那是人類最原初的樣子，裸體，充滿缺點與美麗。」這句話其實是非常明白的賞畫美學，裸體就是人類出生的模樣，沒有裝飾，也沒有雕琢，因而所有的缺點與美麗都畢現無遺，就看觀賞者是用什麼心態，什麼視野來檢視畫作了。

而且，凡人遇上愛神都會動心，那是愛的力量，愛神為凡人創造了愛和慾望，但是伴隨愛情而生的常常也有無數的愚蠢與絕望，電影《維納斯》中的所有煎熬與痛苦，其實剛好也呼應著維納斯的基本效應。

畫家用筆紀錄了女性最豐美的肉身，我們只能從鏡中人影偷窺維納斯的臉蛋神采，有模糊矇矓的風韻，卻肯定並非絕美，除非你以「情人眼裡看西施」的眼光優予寬容，全面接納，否則難免還是可以找碴挑剔的。

畫作中的維納斯豐美迷人，真實中的維納斯同樣也是青春明豔的，但是同樣也視人不明，品味不高，肚子無料，謀生能力欠缺的諸多生命缺點，然而看在情人彼得．奧圖的眼中，這些缺點都不算什麼，他用畫來留作潔西的青春，用詩來朗誦潔西的美麗，一切就像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所說的：「你在永恆的時間詩行裡生長：只要人們一息尚存，眼猶能視。此詩將永存，你亦永生。」留住美麗，是藝術家的職責，留住美麗，同樣是愛人心中最深的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