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島的信：敗戰英雄情

一場必敗的戰爭，拍成電影，要用什麼樣的觀點來呈現呢？

導演克林．伊斯威特的選擇是正反並陳，而且是用兩部電影來呈現不同的視野，因此有了《硫磺島的英雄們（Flags of Our Fathers）》和《來自硫磺島的信（Letters from Iwo Jima）》，奧斯卡提名了《來自硫磺島的信》入圍最佳影片，反應的是美國人的反省誠意，同時也肯定了克林．伊斯威特不卑不亢的藝術手法。

《來自硫磺島的信》原本可以有多種日本英雄主義的表現手法，就歷史上而言，這是一場兩萬守軍對抗十六萬攻堅部隊的必敗戰爭；就時間而言，這是一場原本預定五天就拿下的小島，最後卻花了四十天才攻克的戰役；就實力而言，這是彈盡援絕的部隊迎戰後勤充足的不均衡戰爭……但是導演克林．伊斯威特拒絕了英雄，他選擇從人性切入。

渡邊謙飾演的硫磺島守軍總司令栗林忠道中將因為利用了島上的洞窟構築地下陣地，讓他在必敗之戰中，打了一場精彩的防守大戰，他也理所當然成為全片的靈魂人物，他不愛體罰，不願濫殺無辜，很有儒將之風，克林．伊斯威特最煽情的處理也無非是美國軍官贈他漂亮手鎗時，順口問了他：「以後美日交戰時，你會與我們為敵嗎？」逼得他說出：「我會忠於自己的信念。」身為軍人，打好一場必敗的戰役，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其次則是伊原剛志飾演的戰車指揮官西竹一，他也是琉璜島上少數能夠說英語，願意了解敵人的軍官，只因為他是奧林匹克馬術冠軍，電影中他出場的第一個畫面就是騎著愛馬輕鬆跨過路上障礙。這個角色的出現，簡潔有力地說明了戰爭臨頭時，不管你是奧運金牌或什麼名人，都只能在不長眼睛的子彈前討生機。至於他開槍射傷了美軍，卻又把他拉回日軍陣營急救，一方面了解敵情，一方面告訴大家一旦你受俘，不也希望美軍能夠醫治你的傷勢嗎？

後來，西竹一也遇炮傷，醫官黯然告訴他藥用完了（是為了搶救傷重的美軍嗎？）；後來，加瀨亮飾演的日軍逃兵被美軍俘虜了，卻被嫌太麻煩了，乾脆一槍斃命。克林用了最低調的對比手法，說出了戰場上的生存殘酷，沒有天理，亦沒有任何法則可以依偱的。

最大的反諷則是中村獅童飾演的伊藤上尉，表面上，他是寧願切腹自盡也不願意投降的，看到二宮和也飾演的西鄉小兵從摺缽山逃回北方防線時，竟然拿起武士刀就要處決逃兵，他是義正詞嚴，正氣凜然的正面英雄，可是不堪敗戰壓力，綁著手榴彈要去做自殺攻擊時，卻成了臥倒屍堆，苟且偷生的小丑。

是的，他是色厲內荏的小丑，但是在生死關頭，有多少人是只會虛張聲勢來和命運之神賭運氣的呢？從中村獅童的眼神中，你如果看到了恐懼，就可以明白這部電影的力量在於導演用了俯瞰角度觀照了人世情，無需悲憫，無需同情，只是提供一面鏡子，讓懦弱和勇敢各有自己的位置。

正直不是看你的音量大小，一直反戰、拒戰與厭戰的二宮和也，反而因為首尾一致，所以最後在埋掉將軍屍首之後，眼見將軍愛鎗落到了美軍懷中，反而有了激情抗爭的轉變，卻也有了懦夫真性情的生命層次。悲壯，不在姿態，而是真性情，克林伊斯威特的英雄觀，其實是饒富深意的。

戰爭的目的就是求勝，但是什麼才是真英雄？要看是誰在說歷史？誰有歷史的詮釋權？勝戰一方，英雄輩出，敗戰一方，只有悲情，但也力求尊嚴，克林伊斯威特在面對硫磺島戰事時，先在《硫磺島的英雄們》中質疑英雄的意義與價值，又在《來自硫磺島的信》中，撫歎所有在硫磺島戰役中失去生命的人，戰場上，人生的荒謬最是明顯，一切就像加瀨亮飾演的日本憲兵一樣，他只是不忍心槍殺一隻狂吠不已的狗，就被長官視為抗命送往前線，其實，他救不了那隻狗，也救不了自己，當狗叫聲再度從屋子裡傳出來時，很多人笑了出來，但是臉黑的加瀨亮卻見証了戰爭人間最沒天理的無情命運，那才是真正教人痛心的命運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