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早晨,陽光從台北市的天際往下竄,帶來了溫度,帶來了希望。
我踩上關渡的土地,頂著淡水河口呼呼吹灌的海風,進入關渡自然公園的簡報室去觀賞台灣年輕紀錄片工作者洪淳修的作品《河口人》。
冬天早晨的十點鐘,有多少人會專程來到這裡看一位新導演的作品?進門前,我有點小小的疑惑,一進了門,卻看到老老少少的影迷,將簡報室坐了七成滿,而且影片播映後,還陸續有人進入。
好不容來到關渡就來看齣一部有關渡人的紀錄片吧,我相信很多人是這樣想的,畢竟,關渡自然公園是台灣自然生態非常豐富的場域,只要曾經站上紅樹林旁的沙灘,看著沿岸成千上萬的招潮蟹出沒場景,研究著彈塗魚水陸兩棲的體態……那種滿腳盡是污泥卻不嫌髒的自然環境,絕對是令人難忘的童年時光。
做為紀錄片的拍攝者和推廣者,洪淳修的《河口人》選擇了一個看似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的題材:關渡八仙,這裡的行政區塊屬於台北市,卻沒有都市的景觀,稻穗與魚蝦是當地人的生活能量,電影的宣傳詞這樣寫著:「有個村子叫八仙,在岸上就看得見台北101,順著潮水就能直通台灣海峽。河海交會的先天條件,滋養了這個百年漁村,但城市與海洋間的矛盾位置,讓河口人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文明造就了城市光鮮的樣貌,卻混淆了河口人對河流的想像,阿公回味著爽口的赤翅仔,爸爸則對烏魚的油味作噁,而孫子卻想把河邊撿來的死魚放生…」
《河口人》的主角不是「摩登原始人」,然而他們的生活方式卻像極了「都市邊緣人」,不管世人對台北人有多少層次的定義,你很難用農民或漁民這類的名詞來定義台北人,《河口人》卻告訴著所有觀眾,就在台北邊緣的八仙里,有另外一種台北人,他們是靠打漁為生的漁民,他們在秋季補烏魚,冬季捉鰻苗,平時撈文蛤、捕螃蟹…多數的台北人其實是坐著捷運或開著汽車來到淡水或關渡,追尋,也消費著一種古老而且遠逝的生活方式,但是《河口人》還在用傳統的捕撈方式過日子。
《河口人》其實要談的是人與河流的故事,主角陳萬生識字不多,只能靠捕魚為生,他的父親早年因為不堪地主挑剔,拒絕務農,轉而從事漁獵,因為正值淡水河尚未污染的黃金時代,有過風光人生,但到了陳萬生這一代後,淡水河多了工業廢水,以及河床淤沙,一旦水質變差,就會影響魚獲,尤其是魚兒身上的「油味」與「土味」,都讓靠水吃飯的他們浩歎連連,以前,上一代的人曾經自豪就算娶五個妻室,日子也過得綽綽有餘,如今,卻快要連一家四口的平常歲月都過得格外艱難了。
陳萬生另外感慨的是以前的他們還可以穿著皮鞋走在淡水河旁的岸邊,如今呢,他唸小學的兒子陳楷元卻不時會被爛泥黏住拖鞋,動彈不得。自然改變了,人的生活也改變了,陳萬生還可以輕易地在溼地的洞穴中鉤出一尾活跳跳的螃蟹,陳楷元卻只能在岸邊拾起死魚,再用力擲進河中,高喊著:「要放生!要放生!」
高雄人因為愛河的重生,讓市民得以親水近水,有了新生的河流文化;台北人有基隆河和淡水河,卻因為臭髒,讓河流成了陌生的隔離場域,紀錄片工作者沿著河流移動,因而拍出了《河口人》的故事,電影不可能改變河水的流動,卻可以讓臨水近河的人思索著人與河的關係。
站在關渡土地上,讓關渡的河口海風就這樣迎面吹拂著,看到一部有生命力的紀錄片,你就會覺得一股存在,想要跳躍的力量。我慶幸著自己星期天上午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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