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依舊：清麗與花豔

有的人，一顆心可以容納多段情，而且段段為真情。

有的人，只求一段情，容不下沙子，更別說異物了。

愛情故事因人而異，愛情故事因而少了絕對是非，但要讓人錐心點頭，都還是需要營造出可信度高的情愛魅力。

中國電影近年來產量大增，有四位女星主演的電影，不論是新片或ＤＶＤ舊作上手，我都是非看不可的，其中包括了章子怡（例如她的《茉莉花開》）、徐靜蕾（例如她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鞏俐（即使是劇情硬要送做堆的《邁阿密風雲》）和周迅。

因為周迅，最近補看了她在2005的作品《美人依舊》。

小家碧玉，氣質清秀的周迅是絕對不適合濃妝的，從《蘇州河》開始即已如此，《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中，虧得有她清麗本色，才讓文革青年的下鄉之旅有了美夢依 歸；《如果．愛》中，濃妝的她硬是被素樸比了下去；《夜宴》中，所有的煙薰妝或巨大的頭飾，都讓她的清豔淡然無存。胡安的《美人依舊》則是再度証實了雕塑 周迅的美學技法，其實相當窄狹及艱難。

《美人依舊》的周迅是李大爺與丫寰私通的私生女小菲，早早就隨母親離家改姓，直到大爺去世，遺囑中要求她認祖歸宗，大姐鄔君梅才能處理偌大家產，姐妹有血緣之親，卻也有遺產之爭，後來甚至發展出兩女共戀一男的情爭。

胡安就像一般大陸導演一樣，把所有的腐爛、頹廢、敗德全都歸諸在1949年的時間線之前（那是國民黨當權的舊中國，新中國是在1949年之後誕生的），一 刀切割兩種時代氛圍，才可以盡情投入浪漫奢靡風潮的影像情境。李大爺的豪華家園就是典型代表，既是布縵，又是窗格，還有古色古香的傢俬以及總是一身白袍隨 伺在側的成群僕人，生活在其中的大小姐鄔君梅因而總是濃妝豔抹，從額前劉海到時而後梳、中分或邊分的髮型，就讓人看得眼花撩亂，劇本雖然要求呈現一位風華 絕代的富家小姐模樣，強調她的身上自然流露出「暗香盈袖」的富貴朦朧，只可惜，鄔君梅已有歲月風霜，觀眾入眼的盡是美人遲暮風情，不過，卻也使得她和周迅 一起爭取男友王志文的心理動機，有了足夠的說服力。

相對之下，周迅的清豔交錯，就讓人油生歎息和憐惜之情。

初亮相的周迅是勤學的高中生，一身簡樸的直式長掛，搭配她的素顏，盡得清寒骨氣，她寧姓張，不姓李，不願再步母親後塵，要靠才幹走出自己道路的個性，在她清麗造型的映照下，格外惹人憐惜。

偏偏，電影要描寫的就是這麼堅持理念的女人，也在富貴、嫉妒和愛情的交錯影響下逐步變質的沈淪歷程。她為了繼續升學，需要姐姐繼續提供獎學金，因而重返李 家門，兩姐妹中堂並肩做，一冷一豔，中間隔著象徵父權的玉器擺設時，確有分庭抗禮之姿，然而，當她開始妥協，開始披金戴玉，抹胭脂、塗眼影、簪紅花時，脫 口而出說：「這樣的富貴誰能拒絕？」開始說不出緣由地暗戀起準姐夫，甚至以身相許的過程中，她身上的富貴，就像她臉上的濃妝一樣，花了臉，也花了心。

愛情，其實是《美人依舊》最弱的一環，王志文飾演的黃先生，想要靠著圍巾和抽菸德性表現時髦花花公子的帥氣，勉強有型，卻欠缺魅力，最慘的是電影中他還要 在青島「解放」前夕舉辦一場拳擊大賽，自己上場打拳，然而他唯一上場拳打沙包的戲卻是擺明了「繡花枕頭」，連虛應故事都唬不了。這麼失敗的角色塑造，不但 是周迅面對他的時候看不出任何的磁吸效應，觀眾更難動心了，一旦沒有了認同，一旦觀眾少了投射，坦白說，《美人依舊》中姐妹共爭一夫的情節就很難成立了。

《美人依舊》中的王志文有急色的嘴臉，卻欠缺遊走在一對姐妹之間，卻又能各有真愛的身心矛盾，誘惑周迅時，唯一的招式是讓她看到過去戀人的照片，刺激周迅 說出：「我比她們都好。」因而油生自投羅網的行動，卻不如南唐李後主與小周后偷情時至少還有「花明月暗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的歡情暢快；甚至於終於來 到要和周迅攤牌的時刻，也只能無奈地說：「我也是愛妳的姐姐的。」壞不到骨子裡的半邪男子，自然就少了魅力了。

導演胡安接受訪問時曾說，他在《美人依舊》中呈現給觀眾的「是一種冷艷和凝動，冷艷是指畫面，凝動是指音樂」。他的畫面構圖刻意求冷，卻是格格精雕，做作 勝過啟迪眼界；反而是音樂上有了不一樣的品味，以1940年代為背景的電影，總是不忘播放周璇或吳鶯音的老唱片，以彰顯時代氣息，然而胡安選擇的卻是改良 版的爵士樂，慵懶和頹廢依舊，入耳的卻是新聲音新震動，古典中有股新意在蠢動，就像電影最後採用舞台劇的謝幕方式，昭告著李氏家園進入新中國後主僕一家的 場景，成不成功不重要，試新求新才是他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