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道開始,阿莫多瓦就強調他和唐吉訶德是老鄉,同樣來自拉曼恰(La Mancha)這個地方,拉曼恰雖然是個單調乏味的鄉下,卻也是傳統以來就以男人為尊的地區,做妻子的女人經常得像奴隸般替一家之主洗腳,但是母親才是日理萬機的關鍵人物,若說男人像神,女人則像一國的最高行政首長,不管你稱她做總理,或者行政院長,《玩美女人》就非常貼切地詮釋了這句話。
顏色和激情一直是阿莫多瓦的作品特質,《玩美女人》則是把這重種特質建立在以潘妮洛普.克魯茲(Penélope Cruz)為首的六個女人身上,然後再以不同經緯度的「鬼魂」、「性侵害」和」「恩仇」三條平行線,來建構及解答歷史的謎團和當下的危機,阿莫多瓦本人則像是在競技場上隨意碰撞著這三條平行線,自在彈碰翻滾的雜耍高手。
《玩美女人》就像一般的通俗電影,平常的生活情緒中要先有了危機,才有轉機,主角才能在蓬頭垢面的困境中散發光采,本片的主線危機就是女主角蕾木妲(潘妮洛普.克魯茲飾演)的女兒寶拉殺死了她的爸爸,原因是老爸失業在家,看見亭亭玉立的女兒,起了侵犯染指之心。蕾木妲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告誡寶拉;「人是我殺的,與妳無關。」她要一肩擔起所有的危機處理。
如果《玩美女人》只是一部處理死屍的電影,就太小看阿莫多瓦了,的確,電影的屍體處理過程參雜了《馬奎斯的三個葬禮》、《藏錯屍體殺錯人》和《天才雷普利》等片的黑色趣味,有時緊張,有時諧趣,但是最後河邊埋骨地真相大白時,觀眾才發現阿莫多瓦其實是煽情高手,人間情仇雖然是糾葛難斷,讓人想要睚眥必報,然而恩恩怨怨卻不是可以黑白一刀切的,能在渾水中提煉出淚水,才見功力,阿莫多瓦最後就靠輕描淡寫的樹碑來發功,果真是催淚高手。
《玩美女人》的劇情副線則是:蕾木妲有位瞎眼多年的姨婆,她趕在姨婆臨終前帶著妹妹和女兒前往探視,這個探親行動是要交代她們家族的三姑六婆關係,只是蕾木妲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左鄰右舍的人都傳說她已經過世多年的母親,竟然以鬼魂的姿態現身照顧阿姨,甚至連她的表姐都會要求她如果得見母親的鬼魂,請她代為解謎,說明何以就在蕾木妲雙親雙雙被火燒死的那天,她的母親也神秘失蹤了。
鬼魂可以是心理狀態,鬼魂可以是怪力亂神,然而,在阿莫多瓦的世界中,鬼魂還有第三個功能:鬼魂也可能是真人。《玩美女人》的鬼魂傳說,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古老國度對靈異世界的開朗包容態度,卻也同時透過這種包容,讓人生的愧疚和罪惡得到清洗和彌補的機會,當然,鬼不鬼,人不人的趣味,也成了推動劇情運轉的動力、懸疑和趣味,小小的一個伎倆,就能夠鋪陳出多元意義,阿莫多瓦的編劇功力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運用自如的境界了。
然而,《玩美女人》真正的功力卻是在於明明只是講述一個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男女恩怨情仇故事,卻能夠讓人在一團爛泥中看到一朵不平凡的小花。通俗劇的題材無非就是要網羅等「亂愛」、「謀殺」、「亂倫」、「棄屍」、「巧合」等奇情元素,目的只在於讓人目不暇給,哀鳴跌歎,再對照自己的人生,油生幸福滋味,而且一般編劇無非就是講一則家門血淚,阿莫多瓦卻是從當代的亂倫案例輻射出西班牙社會(或者是人類社會)的幢幢黑影,將這個神話世界中就已經屢見不鮮的「亂倫」元素解構成猥屑男人與堅強女人的人格特質。
剛強粗蠻的其實脆弱,柔弱卑微的其實堅靭硬拔,阿莫多瓦對女性的歌詠與禮讚,都是生命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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