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裡充滿了選擇,工作,求學都要選擇,站在電影看板前,利用有限的空檔選看一部作品,同樣是選擇。在創作的世界中,選擇決定了美學,決定了品味。
看到奧利佛.史東的名字,是我選擇《世貿中心(World Trade Center)》的唯一理由,看他選擇用什麼樣的角度和手法來拍攝這樣一部世人皆知的故事題材,也同樣是我的好奇。
史東的選擇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2001年的911事件後,從世貿中心的廢墟遺址中一共只救出了二十人,《世貿中心》的故事重點集中在第十八位和十九位救出的紐約市港務警局警員威爾.荷 曼諾(麥可.貝納Michael Peña飾演)及約翰.麥克拉克林巡佐(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飾演)身上。
事實上,911事件當天,巡佐一共帶領了四位隊員進入世貿中心,還沒上樓,就已經榻樓了,等到巡佐清醒過來時,瓦礫中只剩兩位隊員了,其中唯一可以移動身 體的卻在救援荷曼諾時被二度落石擊中殞命。《世貿中心》的劇情線索分成三線進行,分別是荷曼諾和巡佐兩人困居地層下的掙扎、求生和對話的過程;以及他們家 人共同等待佳音的煎熬及折磨;以及發現他們蹤跡的海軍陸戰隊員身上。
史東的第一個選擇是:只集中探討獲救者的家屬反應。
史東在接受記者訪問時曾經表示:「《世貿中心》沒打算成為一部政治影片,我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接近真實、接近歷史。」為什麼一部試圖接近歷史的作品,卻 只將焦點集中在兩家人身上?911事件死難了兩千多人,消防隊員和警察的死傷何等慘重,在淚水和哭嚎聲中,為什麼只介紹這兩家人?
答案是戲劇需求,答案是唯有如此,才能突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911事件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訴說,差別就在於選擇。同樣探索困境中的勇氣,《聯航93》選擇的是以對比手法呈現所有罹難者和家屬在最後通話時刻的心情,把 集體的悲哀昇華成為殞命前的決志拚鬥;《世貿中心》避開了千萬顆破碎的心,只選擇荷曼諾和巡佐兩家,其實是因為別人除了淚水與悲傷,很難有其他焦點;他們 歷經錐心折磨,終於得見陽光,他們的苦難,其實就是百折不撓,充滿希望的英雄主義。
電影片長129分鐘,其中至少有90分鐘,尼可拉斯.凱吉和麥可.貝納都是「躺」著演戲,他們只能靠對話相互激勵求生意志,特別是引述《魔鬼女大兵(G.I. Jane)
》中黛咪.摩兒的那句名言:「痛苦是你的朋友…當你受重傷時,痛苦會讓你清醒和憤怒(Pain is your friend… when you are seriously injured, it will keep you awake and angry)。」不但讓人看到了電影可以做為人生素材的藍本(一部電影引述另一部電影的對話來建構自己的神話),也在平凡的對話中見証了人生最堅強的生存 意志。
但也正因為奧利佛.史東選擇了極長的時間和空間篇幅來描寫他們在廢墟中的煎熬,這樣的美學手法,使得觀眾必需要熬過同樣是90分鐘的煎熬與等待,才能看到 陽光,這樣的煎熬等待有其必要性,因為唯有如此,最後的雲破月來,才能讓人有「不經一般寒徹骨,那有梅花撲鼻香」的感同身受;但也正因為漫長,讓觀眾不是 覺得不耐,就是會因而沈沈睡而去。
以前很愛灑狗血的奧利佛.史東這回的美學態度是很冷靜、低調的,家屬的煎熬與口不擇言,都是壓力下的自然反應,很少過量的扭曲處理。比較露骨的煽情戲是在 急診室中,那位黑人婦女懊惱痛哭的戲,一切只因為她日前燒了晚餐,擔任電梯管理員的孩子卻不知珍惜,害她只能把菜倒掉,因此把孩子痛罵了一頓,如果時光能 夠重來,她一定不罵,因為她只想好好把孩子摟進懷中,這是動人的真情告白,是面對失去的親情時分,最真誠的懺悔告解,也是全片中唯一觸碰到的罹難者家屬的 戲,一滴淚水,在全片終了前慢慢暈染開來,節制,讓重點突破的淚水,有了更強猛的力道。
至於向上帝祈禱後,就換回海軍陸戰隊軍裝,進入災區搜救的士兵Dave Karnes則是另一種美國極右派精神的表現,他相信美國已經進入戰爭狀態,所以救人之後,又立刻從軍,參加了對伊拉克的作戰,史東用這樣一個角色的決志 心情,說明了美國右派的復仇信念,也是極其鮮明的政治主張了。
但是,對於期待戲劇高潮的觀眾而言,面對史東90多分鐘的煎熬折磨後,看到每救出一人,現場的人們鼓掌歡呼的神情,你就是會動容,那時候,政治立場的是非 對錯一點都不重要了,回到人的立場,回到人性本位,一個生命的獲救是何等讓人歡呼的喜悅,因為堅持而獲救,是挫敗中的英雄,憑藉大勇來救人,則是汗水中的 英雄(每人下廢墟前都要交代遺言的情操),廢墟中的英雄主義避開了政治是非的論戰,回到人性層次,用英雄來包裝來溫潤受創的人心。
坦白說,奧利佛.史東選擇的不過是另類的煽情手法,冷靜壓抑讓他的美學變得鮮明,但是他的選擇也讓我們看到了一位電影工匠包裝美國英雄主義的計算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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