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昌平：大師一躹躬

外電消息說，曾以《楢山節考》、《鰻魚》兩片兩度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日本大導今村昌平，今天因為肝癌病逝於東京澀谷，享年79歲，他的家人預定在6月6日舉行告別式。

今村昌平的年輕歲月正值日本電影的黃金年代，產量多，風格又多元，他從不諱言自己年輕時看了黑澤明的《酩酊天使》深受震動，於是立志從影，1951年進入松竹電影公司，跟在知名導演小津安二郎、涉谷實和川島雄三等人身旁，學著做副導演，日本影壇尊卑有序的師徒制，對他的電影知識和影像風格有著強烈的啟蒙作用。

早期，今村昌平的作品風格充滿寫實力道，劇情不乏市井小民誇張又嘲諷的生活寫真力道，不過，台灣影迷對他的了解與認識，還是要到1983年，他以《楢山節考》在坎城贏得金棕櫚獎後，那一年的金馬獎國際影展就做了特別放映，當時，台灣因為與日本斷交關係，日本電影已有多年不能在台映演，《楢山節考》的特別放映場，轟動一時，不但電影學子徹夜排隊守候，讓渴慕日本電影風采的資深影迷，都願意高價買黃牛票。

今村昌平處理《楢山節考》的手法，其實是集寫實與浪漫於一爐的，電影一方面參考了日本的鄉野傳奇，一方面則是根據深澤七郎的小說《楢山節考》和《東北神武》改編，故事發生在日本信州一個貧困的小山村裏，因為糧食不足，當地一直迷信著送老傳統，老人一到七十歲不論身體是否健康，因為體力已難吃苦，卻會多消耗口糧，因此不能再在村裡與年輕人爭食，只能乖乖送上楢山等死。

坂本スミ子飾演的阿玲婆，就是身體硬朗的老太婆，明明健康得不得了，卻不敢違背傳統，六十九歲那年，她先是故意敲掉一顆牙裝老扮虛，還細心整理完過冬的糧食，打點好了子孫生計，才說服緒形拳飾演的長子辰平，在大雪紛飛的冬天背她上楢山，她那無怨無悔，坦然接受悲劇命運的赴死神情，一點都不矯情，反而更讓觀眾的淚水汩汩流下。

今村昌平在《楢山節考》中用了極多的自然生態影像，不論是交媾、獵食，生老病死的人間百態，可以交織出複雜的恩怨情仇，特別是人倫天性，面對著完全不人道的荒謬傳統，卻完全不能抗拒的無奈，確實一拳拳打中觀眾的心房，然而天地不言，只是逐漸老去，生態影片與戲劇人生的對照，反而營造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歎息。

信州的這個小村莊是一個智識未開，被傳統習俗封閉鎖住的世界，人們笨拙，又認命地活著，死亡只是生命的一個章節，毋喜毋悲，反而浮現出天道循環的人生交響樂。

我的檔案庫裡，收羅著今村昌平生前曾經合作過的演員夥伴對他的描寫，今天暫且譯介三位知名影星的觀點，改日再來細述今村昌平的風格特色嘍。

演員三國連太郎說：

年時一起進入松竹公司的大船製片廠，當時他是副導演，三年後，我們又一起轉進了日活公司，雖然我無緣演出他的早期作品「盗まれた欲情」，但我曾經多次到拍片現場探班，我最佩服他對人性的洞識，因為他自律甚嚴，對人性的觀察的體會，因此就格外深刻。他的超強感性也使得他能夠輕易找到最強有力的視覺語言來傳達他的訊息。

演員緒形拳說：

我是在昭和四十五年演出《我要復仇（復讐するは我にあり）》中的連續殺人犯一角時，認識了今村導演，初見面就被他的銳猛朝氣給打動了，當時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可是一聊起夢想，談興就非常高，而且說著說著人都流出鼻血了，他還不在意，繼續口沫橫飛地說著他的夢想，今村導演不是口才很好，能夠說服你演出某種情感的導演，但是他的體內總能散發出獨特的魅力，緊緊地捉住你。

我能夠和他合作四部作品，當然就是深受他的旺盛生命力所吸引，我最懷念的就是每回要拍片前，他中氣十足地高喊一句：「預備！」現場立刻肅靜，影藝人生就在眼前展開的那股渾然氣勢。

演員倍賞美津子說：

每次只要我心虛，準備得不夠，第一個揭穿我的就是今村導演。他認為演員一到現場就要能夠上戲了，一旦沒做好準備，演得自然就粗糙不真實，「妳太粗糙了！」「妳太懶了！」就是他經常會掛在嘴上的名言。

他要求的是演員的心靈就像汽車引擎一樣要早早就熱機，到了現場，才能夠隨時發車，駛往導演期待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