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獎:橫衝直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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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奧斯卡盛會上,台灣記者跑得出什麼不一樣觀點的新聞呢?

認真的記者很容易罹患焦慮症,因為你不想通當個通稿記者,你力圖表現。問題是,面對奧斯卡這種國際賽會,面對國際媒體精銳盡出的媒體同業,你要如何表現自己的獨特性?
1994年三月,我帶著這種焦慮到達洛杉磯。
「採訪奧斯卡?好好哦!」行前,許多朋友這樣地驚叫著,我卻是只有搖頭苦笑的份。因為我心中很清楚,如果外電寫得比你完備,比你好,你的文章又不能超越台灣同胞在自家看電視的所聞所見,你去現場採訪,又有多大意義?
是啊,找尋一個獨到的切入點吧。
洛杉磯用地震歡迎我。是的,那年的金球獎,洛杉磯就先發生了橋斷地裂的大地震,奧斯卡前夕,餘震未歇,到某個餐廳喝杯咖啡,不多時,你就可以感到一陣晃動,然後人仰馬翻地有人尖叫,有人奪門。地震,對台灣人是見怪不怪的小場面,老美比較愛喳呼,反應比較激烈,做為現場目擊,還好,但是強度不夠。
台灣記者前進奧斯卡,通常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強龍硬壓地頭蛇,闖出自己一片天,可是難度太高,人生地不熟的你,怎麼可能在五六天的採訪行程中,殺出一條血路?一種是緊黏著參展的台灣影人,大家都是故鄉人,台灣人難得參展,一舉一動都希望有人報導,有人關切,通常是一拍即合,合則兩利的事:跟著台灣影人,你就有新聞寫(而且是台灣人會想要看的新聞);帶著台灣記者,你的奧斯卡行程就有歷史紀錄。
前進奧斯卡就要入境隨俗,大家都坐加長型的豪華汽車,台港影人輸人不輸陣,也都會租limousine出入,於是我也跟著開了洋葷,坐上了只有在電影中看得到的這款加長型禮車,幾度和陳凱歌及張國榮同車,一場宴會接一場宴會去見識奧斯卡場面。
宴會多,是奧斯卡前夕的特殊現象,但是沒有邀請卡,沒有門道,你就是無緣得進。這也是跟著入圍影片影人最好的一件事,反正大家都是頭一回的初體驗,你跟著沾光,跟著去開眼界,跟著去看好萊塢人怎麼看待華人電影和影星。
那一年,印像最深的宴會就是發行《霸王別姬》的Miramax公司的晚宴,那一晚的重點是Miramax主攻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女星荷莉.杭特和女童星安娜.派崑,事實上,她們兩位也都在兩天後的奧斯卡盛會上獲獎,你就這樣近距離地看著荷莉.杭特嬌小的身軀在前面走過,看著她談笑風生,周旋於賓客間的自在風采。
奧斯卡前夕通常還有個「獨立製片精神獎」,目標在於肯定以小成本拍出大成就的創意良心作品,從製作到發行都吻合「獨立製片精神」的《喜宴》,那一年是理所當然的大贏家,電影公司早早就替隨行的台灣記者都辦好了臨時採訪証件,你可以跟著出席他們的餐會,分享李安上台領獎的喜悅。
當然,美國影藝學院也會替各個不同的獎項舉辦入圍餐會或記者會,餐飲規模不大,不過是咖啡和三明治的餐點,卻讓採訪記者有一次得見影壇菁英的喜樂。問題在於除了你之外,台灣的媒體主編或讀者可能都不認得其他的入圍者,講了再多的智慧語絲,傳回台北,也不見得上得了報,「多報導華人動態吧!」這是報社主管在出發前的叮嚀,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華人在奧斯卡盛會上從來不是主角,點綴的性質多過實質肯定(即使《臥虎藏龍》肯定了葉錦添和鮑德熹,美國媒體還是很少提及這一部份的華人成就;即使李安可能在2006年可能得到導演獎,他的台灣人背景及色彩,也不會是美國媒體的主要論述)。
台灣的記者只能寫一些台灣人自己爽的新聞,給自己看嗎?那和瞎子摸象有何不同?
我帶著這樣的焦慮來到了洛杉磯。
我決心要寫出一則可以和洛杉磯時報抗衡的報導。
原因很簡單,洛杉磯時報的電影記者有一點像地頭蛇,人脈最熟,消息最靈通,就算奧斯卡盛會網羅了全球媒體高手齊聚採訪,他們就是有辦法寫出讓其他媒體跟進採訪的消息,那一年,他們在頒獎前夕寫出了典禮流程,詳細列出了所有獎項的頒獎明星組合。我清楚地記得新聞見報的那一天,再見到洛杉磯時報那位留著絡腮鬍的記者時,他的下巴抬頭很高,因為有同業在抗議名單外洩,他的臉上卻是「我就是有辦法,不服氣?你也來一篇啊!」
他看不懂中文,我沒有告訴他,那一天的洛杉磯世界日報上也有一篇中文寫就的典禮流程和頒獎人組合。撰稿記者就是我。
那是我治療自己奧斯卡焦慮症候群的出路。而且是在洛杉磯獨力採訪完成的。
只要熟悉電視作業的人都知道,奧斯卡只是一場秀,而且是一場電視大秀,因為全球二十億的觀眾都是透過電視轉播得知奧斯卡的風光與熱鬧,做好電視轉播比誰得到大獎,更是影藝學院關切的事,只要奧斯卡大秀熱鬧風光,收視率好,影藝學院就會財源廣進,影響力就大。正因為奧斯卡是電視大秀,所以呢,全部流程都經過悉心規畫,每對頒獎組合或者節目串場人都有專心人撰寫對白,你只要掌握到電視台的管道,就能夠掌握到大致脈動。
找到電視轉播的管道,就成了我到達洛杉磯的第一個任務,而且幸不辱命,我先把消息傳回了台北,台北再傳回了洛杉磯,那是一位台灣記者單挑洛杉磯時報的歷史往事了。
絕大多數的新聞都只有一天的壽命。奧斯卡流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新聞,典禮過後不會有人記得,新聞記者的可憐也正在此,你想要別出新裁,花了不少力氣,還是只能寫這種過眼即忘的文稿,而且除了你自己寫回憶錄,別人也不會在意,也不想知道你曾經有過的奮戰史。
奧斯卡年復一年,年輕的台灣記者這兩天又齊聚洛杉磯了,他們的焦慮,我想我知道,因為我也曾經焦慮過,人生就是這樣周而復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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