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友寧導演的新片《英勇戰士俏姑娘》,讓我嚇了一跳。
首先,你一定要問,這是什麼片名?這會是什麼樣的電影?
是的,這樣的片名一旦帶給你這樣的疑惑,你會不會覺得瞿友寧如果把片名改換成拍攝時所用的《英勇戰士俏姑娘之愛在瘟疫蔓延時之中國一定強》,才更拔辣,才更勁爆,才更吻合電影那種荒誕超寫實的趣味?
不過,《英勇戰士俏姑娘》讓我嚇一跳的關鍵不在片名,而是電影本身。
首先,瞿友寧拍出了馬祖的美麗。
我到金門當過兵,沒去過馬祖,在看《英勇戰士俏姑娘》之前,從來沒想過有去馬祖旅行的念頭,可是看完電影後,一見鍾情的我,卻對馬祖也有了惑引的遐思了。
一部電影可以讓觀眾記住一座城市,曼哈頓、巴黎和威尼斯…這種故事太多了,台灣呢?除了了九份、金瓜石,還有多少的地方讓你有電影旅遊的衝動?《英勇戰士俏姑娘》卻讓我慕羨起馬祖的花崗岩石砌壁牆起來。
第二個意外在於敘事。
電影一開場,光良在冰果室裡向著一群阿兵哥說著他的風光往事,老鳥蓋菜鳥,這是天經地義的當兵傳統,但是光良說他一把握住「日本鬼子」投擲的手榴彈,反身投向水道,就這樣捉住了來襲的「水鬼」。
「日本鬼子」是中日戰爭,「捉水鬼」是國共戰爭的往事,八竿子打不在一塊的兩場戰役,只因光良故事說多了,不經意說溜了嘴,把水鬼說成馬日本鬼子,創造了硬把馮京與馬涼的迷離錯亂,耳尖的人很快就會拆穿他的扯淡破綻,導演瞿友寧這時很俐落地把背景音樂從「天皇萬歲」的日本軍樂換成了「毛主席萬歲」的義勇軍進行曲,電影的荒謬本質就在這個小枝節上,讓人綻開了笑容。
為什麼要這麼荒誕?為什麼要這麼瞎扯淡?瞿友寧到底要拍什麼樣的電影?說什麼樣的故事?
荒謬是《英勇戰士俏姑娘》的主軸,關鍵的時空座標卻是在馬祖,而且是八0年代前後的馬祖。
一個曾經是反攻跳板的前線堡壘,一個軍事統治的基地,一個為了自保,為了政權,說過許多善意謊言(或者惡質謊言)的地方:例如傳單有毒,例如反共必勝,建國必成……謊言有大有小,形式不一,本質卻是一樣的。瞿友寧在電影片尾時,讓我們看見了阿寶和光良兩家四口坐在舢板上晃盪前行,海和陽光就照映著他們的臉龐,他們結伴出遊了嗎?他們共結連理了嗎?鏡頭慢慢拉遠了開來,他們只是陸地行舟,船尾有三個阿兵哥賣力地搖著船,搖得徐,就像是海上輕揚;搖得疾,就像乘風破浪,電影是錯覺的藝術,記憶和謊言同樣也是錯覺的藝術。
誇張與羅織,原本就是人性,光良的謊言還包括馬孩子的媽是病死的(其實是離棄?),得到猝睡症的守寡阿寶,她的先生是死於共軍炮擊?(還是遺棄?)他的馬祖酥曾經得到蔣經國的命名與祝福?吃他的馬祖酥就可以對抗怪病?海盜真的教他躲毒氣?真的告訴他寶藏在那裡?每個人的記憶都不一樣,謊言因而成為記憶的延伸與變形,謊言成了夢幻與祈願的隱寓。所以光良的兒子海上失蹤再回來後,每回說的故事都不一樣,那不只是DNA的遺傳,那是民族的共同基因。
做為一部荒謬電影,《英勇戰士俏姑娘》的故事主體摒棄了《八二三砲戰》的陽剛正統,採取了後冷戰、又後現代的對抗SARS狂想曲。台灣有了瘟疫怪病,所以小島也就杯弓蛇影,開始做起防疫訓練,曾經嚴厲考驗人性,也撕裂人心的SARS戰役,台灣人記憶猶新,見疫如見鬼的大呼小叫,大驚小怪,剛好在這個神經兮兮的前線島嶼上,提供了荒謬喜趣的培養皿,開放出台灣電影少見的黑色喜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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