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什麼?人生是什麼?人會死,電影不會嗎?電影真的可以長存嗎?
過去一百一十年來,數百萬部的電影誕生了,有多少成為歷史的渣滓?有多少只是你家壁架上的DVD擺飾?有多少是你還會不時想要重看的電影呢?有多少是你念念難忘的作品呢?
多年前,還在新聞前線忙著採訪電影新聞時,最大的感慨就是電影的壽命好短。不管你拍得多辛苦,不管你行銷做得多好,不管你多會得獎,匆匆都得趕一個檔期上映,運途好的人,可以有三個星期到一個月的映期,多數只是一兩個星期的匆匆。是啊,匆匆來去,就是多數電影的壽命,參不透電影的商業映演本質,你一定會有嚴重的失落感,然而,前仆後繼的電影愛好者,還是願意去追尋那萬中僅一的經典機會。
知名的導演或製片人,難免都會有高潮起伏,難免會遇上失手的時刻,一時跌倒,掙扎著再起來就是了,機會總是再的;演員就很困難了,一旦面臨退休的關頭,見好就收的毅然決然,就是智慧的展現了。
多數演員都是靠臉蛋、青春和肢體吃飯,只有少數人能以才情和智慧的魅力取勝,一旦青春不再,急流勇退最是明智,葛麗泰.嘉寶退了就退了,不再露面,不再受訪,連奧斯卡要頒給她終身成就獎,她都堅持不出席受獎。她的堅持,四十年永不動心的堅持,成就了一則謎樣的傳奇,成就了神話。
最近有朋友從北京來,帶來了十多部最新電影的DVD送我,我迫不及待地搶著看的作品就是徐楓監製、彭小蓮執導,王祖賢主演的《美麗上海》。
《美麗上海》描寫上海一個沒落的唐姓家庭,因為老媽媽重病,散居各地的四位子女因而返家重聚的故事。該片得獎無數,上海電影節把最佳女主角獎給了飾演大女兒顧美華,中國的金雞獎則把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女主角獎(飾演媽媽的鄭振瑤)和男配角獎(飾演二弟的馮遠征)都給了這部作品,唯獨掛頭牌的王祖賢備受冷落。
然而,看完電影,你不會意外這樣的結局。
王祖賢從來不是靠演技取勝的女星,從《今年湖畔會很冷》、《倩女幽魂》到《遊園驚夢》,她都是美麗的花瓶,裝飾作用勝過劇情的感染。《美麗上海》中的她,化身成為旅居美國趕回上海探視母親的老么,年紀最輕,所以任性,長年在美,所以口音不純,劇情為她的表演弱點提供了合理的美化基礎,然而,她和家人的無緣冷漠,文革時檢舉父親的背叛,對抗二哥勢利的不屑神情,面對小侄女的疏隔,都是徒有軀殼,完全不能進入角色及靈魂,所有對往事追憶的對白,只有背誦,沒有感情,因而就沒有了說服力。
例如四兄妹好不容易坐下來吃飯,大哥追述父親行誼時,特地套用了杜月笙說過的一句名言:「人生吃三種面(麵)‥…」,大哥想說的是:「情面、場面和體面。」然而,王祖賢卻搶先以打趣的口吻問了句:「陽春麵?」話不投機半句多,演員硬要講冷笑話的冷場感覺,無非就是如此。
演完《美麗上海》,台灣傳出了王祖賢暴肥的新聞,讓許多人心生感歎;看完《美麗上海》,我卻覺得王祖賢不再復出為電影宣傳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美麗的告別,是人生絕美的境界之一,然而可遇不可求,人生際遇未必都能盡如人意,斷然又決然地告別,錯愕中卻又另有謎樣的曖昧與神秘,也未必不好。
《美麗上海》的劇情架構基本上很像十二年前,黃健中執導的《過年》。每個家庭成員各有不同性格和嘴臉,在短短的家庭聚會中,當代兒女的思想和欲求逐一浮現,藉以對照傳統價值和美德,完成編導對於美麗時光的緬懷及對於當下的批判。
然而,《美麗上海》的問題就在於形式勝過內涵,把企圖心換成對白,一切都用說的來表現,觀眾看不到美麗的過去,只是不時聽聞兒女和老母在追述記憶夾層中的故事,而且說白用辭又刻意雕琢,批判又太顯保守老套,老姐母怒打了使用保險套的孫女一巴掌,回頭就對老伴的遺照說了句:「我對不起你,沒有把孫子教好!」你除了一口悶血突地就從胸口吐了出來外,大概也別無選擇了。
21世紀的電影了,還會用這麼傳統的技法來說故事?你除了驚覺時光猛地倒回了三十年,不會質疑編導用這樣陳舊的手法不是要把年輕觀眾全都屏除在電影院外嗎?
這使我想起了電影的一開場,攝影機從老舊洋房的窗口攀越而進,經過客廳、樓梯,一氣呵成讓我們看到唐家宅院的建築和人情。會移動的攝影機,流瀉的影像是想告訴你怎樣的一個新式的故事嗎?沒有,這麼一個華麗的開場,與後來的劇情,後來的風格,完全沒有任何的關連,那只是一場炫技,一場無關痛癢的炫技。
沒有話要說,卻嘮叨個不停,只會讓人覺得吵;有話想說,卻只懂得叮嚀教訓,只想讓人掩耳……《美麗上海》帶給我的只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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