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電影節:孩子要回家

k36

敢用電影檢視歷史創痛的社會,才有明亮未來。

台灣人很難體會二千公里有多遠,因為台灣島南北總長約 台灣人很難體會二千公里有多遠,因為台灣島南北總長約394公里,東西最寬的地方也只有144公里。你很難想像,要有多強的毅力與體力,才可能在飲食不全,體力不濟,還有強風日曬的天氣下走完那二千公里。

1979年,我在當兵,遇上了難忘的師對抗演訓。我們先從苗栗出發,兩天走到嘉義,然後一個晚上急行軍再北攻到霧峰,天亮時,人仰馬翻,所有的人腳底都起了大水泡,得空一坐下來,大家全都癱倒在地呼呼睡去,幾乎沒有演訓能力了。

那時候的台灣省省議會就在霧峰,南北兩軍在霧峰會師時,正值台灣省省議會開會,當時的「黨外」省議員林義雄等人指責是大軍壓境,要威脅「反對黨」的省議員 論政。多日之後,我們這些兵臨城下的阿兵哥才看到報紙,才知道我們的軍隊演習,已經變成了政治議題。我們隨手把報紙拋開,我寧願花更多的時間去按摩治療我 那雙先起了水泡,又被踩破,踩扁,再結成厚厚一層疤的腳底板。

台灣不大,我們行軍尚且走得如此哀鴻遍野,你一定很難想像有三位澳洲原住民女孩徒步走上二千公里是什麼心情。

這就是2005澳洲電影節開幕電影《孩子要回家(Rabbit Proof Fence)》的主要論述。

電影故事發生在1931年,那時候的希特勒,還沒有壯大到有能力發展出執政的納粹黨,但是澳洲人卻已經在厲行種族淨化政策的優生理論,澳洲開發初期有不少 白人隨著鐵路工程到處留情,和原住民婦女發生關係生下子女後就繼續前行開發,留下混血的half-carte的子女清寒渡日。

電影的三位女主角Molly, Daisy 和Gracie就是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平常時分她們都是沿著一道漫長的野兔鐵絲籬笆生活,別人看到就會大呼小叫的蜥蜴,她們卻可以順手一捉就放在脖子上當飾物,野地生活是她們甘之如飴的生活本色。

然而,這道籬笆是澳洲白人引以為傲的工程,籬笆圍起的牧園農莊就可以避免野兔的掠奪與騷擾,執政當權的白人就這樣相信只要圍起籬笆,隔離不祥或不利的生物,日子就會變好,這也是《孩子要回家》以這道籬笆做為片名的主要動機,它是具體的建築,它也是象徵的符號。.

英國影星肯尼斯.布瑞納(Kenneth Branagh)在電影中飾演的原住民委員會主委Neville是真實存在的官員,他執政二十五年,國家通過的原住民法,授權他管理原住民,而且允許他自 行搬遷原住民。他是優生學的信徒,認定澳洲原住民的基因、等級都遠不如歐洲白人,既然白人留下了那麼多的混血後裔,切斷混血後裔與原住民母親的關係,強迫 他們接受白人的教育、信仰,久而久之,不需三代的時光,就能夠淨化澳洲,提昇澳洲人的水平。

電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就描寫Molly, Daisy 和Gracie被白人強行帶走,送往兩千公里外的改造營,修女會洗淨她們的身體,給她們溫暖的臥鋪,充裕的食物,只要求她們忘掉母語,改說英語,接納白人 的宗教和禮儀,將來好做白人的奴僕和管家。他們相信這樣的改造工程改善了她們的生活品質,至於她們對家鄉的思念,對母親的惦掛,白人總是一笑置之,有吃有 喝,有穿有住,一切都不收費,那不是恩澤是什麼?為什麼澳洲的原住民就不知感激呢?

《孩子要回家》的導演菲力普.諾斯(Phillip Noyce)是馳名好萊塢的商業大片執行家,妮可.基嫚初試啼聲的《航越地平線》是他執導的,他拍的《愛國者遊戲》和《迫切的危機》等片,都是賣座巨片, 在做夠了好萊塢的技工,賺夠了好萊塢片商的大錢後,他選擇回到故鄉,用一種最純淨的風格來檢視澳洲近代史上最讓人汗顏的種族岐視政策,因為《孩子要回家》 其實只講了一件事:白種人自認就是比其他種族優越,自滿於本身的文化和經濟優勢,於是就以一種類似救世主的心情,進行人類文明和人體基因的改造工程。

回到故鄉,和媽媽住在一起,其實是單純不過的普世人權,是不需多落言詮的人生基本價值,誰有權力,誰有理由,用自以為是的理由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理念,硬 行拆散人家家庭?肯尼斯.布瑞納飾演的 Neville是位文質彬彬的君子,他也總是振振有辭地以科學和倫理教義來背書他的遷移改造理論,然而,Molly, Daisy 和Gracie的出走,重重打擊了他的尊嚴。

如果,政策只是一種理念,就應該禁得起辯論,偏偏「沒知識,沒口才」的原住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他們只會以行動和雙腳來表態,然而他們的出走,不再被視為 人性的呼喊與籲求,而是不識好互的挑釁,政策合不合宜不再是他關切的重點,把人捉回來反而才攸關個人顏面,公私夾纏的結果,讓把孩子捉回來變成了《孩子要 回家》最重要的劇情焦點。相隔二千公里,還隔著一個大沙漠,還有警力的配合查緝,沒有人相信這三個小女孩能夠回家。

Neville整整掌控了澳洲原住民事務長達二十五年,這句簡單的事實陳述就意謂了二十五年的權力,造就了二十五年的冤孽,電影中一張張青澀的臉孔,一對 對漠然的眼神就說出了無盡的無言控訴,Molly, Daisy 和Gracie本來就是不太會說話的小女孩,面對命運之神的戲弄和挑戰時,沈默又堅持,就是最強烈的對比。

《孩子要回家》在2002年的澳洲電影獎上獲得了最佳影片獎,2005澳洲電影節選用本片做為開幕電影,對我而言是澳洲人很重要的一個決定,因為雖然澳洲 政府迄今並沒有對他們失當的原住民政策道歉,但是文化總是走在政治前邊,電影人拍出了一部批判政策的電影,文化官員再選做電影節的開幕片,至少謂著他們: 「懂得批判,才能反省。懂得反省,才有包容。懂得包容,才有遠景。」這不也是我們期待的文化向上演進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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