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的魅力一方面來自形體,一方面來自語言,形體容貌,是最直接的形象交流,言語則為心聲,由衷而發,情意就真切,就一定會感人。
口條好,不是指你一定要說得一口標準國語,關鍵在於你會不會說話,能不能把台詞唸得真切感人。
《七劍》裡的七把劍,就算武功再高強,七劍聯璧的功力就是抵不上飾演大反派的風火連城孫紅雷。不是孫紅雷的武功多麼高強,而是他是全片唯一懂得用聲音和口白來演戲的演員,只要他開口,戲味就四溢,只要他講話,就讓人驚懾。用時下流行的白話文來說,就是他的口條好。
《愛神─手》中,老牌演員田豐飾演的老金師傅,只要一開口,就讓人聽到他的世故和圓熟,再看到那副誠惶誠恐,就怕得罪衣食父母的小商人模樣,你就彷彿眼前又出現了一位躹躬哈腰的六0年代老裁縫模樣。田豐的口條,田豐的聲音,不只是時代的記憶,更是人間清籟。
口條原本指的是舌頭,醬牛舌是清真館裡的名菜,後來,人們把口條引伸成為口才,能夠駕馭口條,能夠舌粲蓮花的演員,就有外人難以企及的魅力。
十四日在故宮文會堂觀看《經過》時,收獲最多,也最讓我困擾的就是演員的口條。
首映版的《經過》是東京影展的參賽拷貝,上面有日文字幕,也有英文字幕,講國語時,一直一橫,兩種字幕同時出現,講日語時,直排的日文字幕不見了,只剩橫 排的英文字幕,沒有任何的中文字幕。基本上,你到海外戲院或國際影展上看台灣電影時,銀幕上的字幕通常也都是這樣處理的。演員口條好,咬字清晰,沒有中文 字幕,你照樣聽得懂;一旦演員把聲音全都悶在嘴吧裡時,明明講的是中文,是華語,你卻是一句也聽不懂,只好拚命找英文字幕來理解銀幕上的華人故事。
最悲慘的經歷就是到西班牙的聖.莎巴斯提恩影展上看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那是張藝謀拿下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片子,台灣一時還不會演,於是得能在西班牙 看到,我當然不會錯過。可是鞏俐和其他的演員全都講得一嘴陝北土話,一張嘴,我就傻了,怎麼也聽不懂,要不是有英文字幕輔佐,我大概就看不下去了。
《秋菊打官司》的演員表現沒有問題,故事背景是那裡就該叫那裡的話,梅莉.史翠普每拍一部新片就會學新口音,原因即在此,《秋菊打官司》的演員說方言,我 聽不懂,那是合情合理的,那與口條的關係不大,聽方言看字幕,理所當然;說國語,還要仰靠字幕才聽得懂,若那不是問題,那會是什麼?
看《經過》時則是遇上了第二類的說聽挑戰。焦點在於女主角:桂綸鎂。
我非常喜歡《藍色大門》裡的桂綸鎂,她飾演的孟克柔率性認真,對朋友忠心,對愛情迷茫,對生命有一股熱情的朝氣,桂綸鎂真切自然演出極具說服力,她說話的 方式就是時下青年的模樣,嘟嘟嚷嚷地全都含在嘴裡,不是很清晰,卻自有一套吐氣和運氣方式,可以完成語言溝通,還能讓人感受情感起伏。
《經過》裡的桂綸鎂還是《藍色大門》裡的那位桂綸鎂,所有的聲音還是都含在嘴吧裡,可是角色變了,是別有心事的就業女郎,是情有獨鐘,又卻得不到愛情的女 孩,是鍾情古文物,試圖要用專業語言解說藝術奧秘的專業人員,層次多元,口條的操控複雜性就更勝以往,如果還是一仍故我的高中生詮演方式,還是那麼青澀稚 嫩的說話談吐,整個人就彷彿被綁在聲音的迷宮裡,很難賦予角色真實的生命力道。
從頭到尾,我一直努力想要在英日文字幕的文字障中掙脫出來,希望能夠只靠聽力就能夠明白桂綸鎂到底在說些什麼,結果呢,最清楚,最不吃力的一場戲就屬她帶 著日本旅客到餐廳去點菜時的自在得意,點菜就點菜吧,那是最最生活化的一場戲,桂綸鎂吐氣流暢,眉宇帶情,多麼希望她能夠從頭到尾都這麼自然自在,能夠讓 大家清楚聽見所有的字句,台詞和情緒,那不是做演員最基本的條件嗎?
《經過》在台灣公映時,一定會加打中文字幕,大家一定都可以比看首映場時輕鬆如意得多,甚至可能覺得我是不是太吹毛求疵了?可是,我真的很珍惜這場沒有中 文字幕的首映會,一方面考驗著我的耳朵,一方面考驗著演員的說白功力,沒有這樣的對照,我就不會有這次的口條和唸白議題的省思,也就不會想起以前我認識過 許多需要靠別人的配音才能成就表演事業的一些知名影星,那是個不曾同步收音的年代中,靠著別人的聲音來成就自己的特殊年代,一旦真要讓他們靠著自己嗓音來 唸白,很快就得退出江湖了。
張震,一開始也有嚴重的唸白毛病,可是苦練有成,《愛神─手》他已脫胎換骨,《最好的時光》又更上層樓了。好好練練口條,桂綸鎂會有另一番境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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