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和平影展的參展作品《誰是第十七號乘客(No. 17 Is Anonymous)》,排定在九月十一日映演,其實,本片應該提前十天,在九月一日記者節當天,獻給台灣記者的一部紀錄片。
這個說法是向以色列的紀錄片工作者致敬,是向台灣的新聞記者致哀。
《誰是第十七號乘客》的故事並不複雜,2002年,從以色列台拉維夫開出的一班巴士上發生了自殺炸彈事件,十七位死者中只有第十七號乘客無法辨識身分,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為什麼沒有人關心他?沒有人願意出面認屍,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能不能找出他的真實身份?
這是個艱難的工程,因為這位死者剛好坐在遭自殺炸彈攻擊的爆破位置,屍骨不全,頭部僅剩一塊頸椎骨,除非家屬出面指認,不然,真的有如大海撈針。
好奇的導演,帶著四人小作小組,開始這項不可能的任務,他們先從警察下手,然而警方調查還在進行,資料不能公開,他們只好從倖存者問起。倖存者是災難的受害者,但是每人受驚嚇的程度不一,記憶拼圖的本事也不一樣,過濾、比對成了他們必要的作業程序。
就在逐一訪問炸彈事件的倖存者、巴士司機、急救人員、醫護人員和曾經上車做過民調的小姐後,觀眾心頭浮現的卻是以色列社會底層一些從來你不曾了解的社會層 面:他們也有很多的外勞、非法打工者;他們有許多因為以前的戰爭造成的肢體殘障者;他們有虔誠的教徒,卻也有無所是事的小混混,茫茫人海的訪查行動,讓以 色列社會的底層圖案若隱若現。
死了就死了,沒人認屍,就當作是孤魂野鬼葬在外勞區吧,這是以色列人慣常的處理程序,就在本片拍攝的六個月期間內,以色列又發生了多起自殺攻擊事件,血 腥,讓人們變得冷漠,血腥,讓生命變得輕賤,血腥讓人們變得麻痺,導演David Ofek率領的工作人員一度畫出了被害人的可能長相圖,就因為另一起的爆炸案而被擠到報紙的邊邊角角,沒有獲得應有的重視,也延長了尋覓的時間。
你會為非親非故的人付出多少心力?你會為一具無名骨骸付出多少心力?《誰是第十七號乘客》炫耀的不是紀錄片工作者有多大神通,竟然可以在六個月有四天的時 間裡查出人名,讓他的骨骸能夠葬到家族墓園,讓一心一意等著他回家的親人悲淒地收屍祭拜,《誰是第十七號乘客》最大的成就其實是昭示著一種尊重生命的基本 精神,基本態度。
以前讀孔孟文章,總愛標榜「民胞物與」,年歲越長,越來越覺得人心難測,理想的名詞成為遙遠的口號,冷漠成為大家最能保護自己,最不會受傷的面具了。
前兩天,等公車去愛樂電台錄音,公車進站時,車上一位小姐緩步下車時突然閃了腳,整個人就往下滑,連跌了兩層,正在車下等著上車的我,順手就捉住她的臂膀,一把捉住地,驚魂甫定的她,什麼也沒說,臉色略帶不豫地站起身來急忙就走了。
我有失態?失禮嗎?如果我沒有拉著她,她一定會跌落車外的,她是因為不好意思才急著閃人嗎?還是……坐上車後的我,一直很困惑於那位小姐陌然又不豫的神 情。我知道我不會再見到她,徜若再見到她我也不會認得她,一切都是那麼匆忙,前後不到三秒鐘的接觸而已,我不在意她連謝謝都不說一聲,我知道,她一定覺得 剛才的失態很糗,不想再回想那一剎那。
然而,你就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真的很冷。
還好,有些人不冷,所以才有《誰是第十七號乘客》這樣的紀錄片完成,提醒著記者,生命裡有很多值得報導的題材,不是只有gossip才是新聞,不是只有名流的八卦才值得報導,問題是想要做事,想要做好事,為社會公益做些事的記者,有沒有把握時機,寫出人間角落的真情故事。
還沒有找出第十七號乘客之前,他的家人都相信他可能只是得罪了黑道,所以暫時失蹤,所以才會拋下重病的母親不理不睬,所以家人一直對著攝影機呼喚著要出 面,家人會為他承擔一切。等到身份確認時,家人的虛妄期待終告幻滅了,淚水再也止不住了,但是看到他得能遷葬於家族墓園,終於能有一個名字,一個身份時, 你只有輕聲一歎,卻也有如釋重袱的解脫感。
和平影展有一句宣傳詞:「和平不是烏托邦的幻想,而是一種生活態度,是回歸對『人之所以為人』的關注尊重。」剛好點明了《誰是第十七號乘客》的微言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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