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有機會主控電影版面時,在網路和外電都很缺乏的年代裡,開發了一個「國際影壇快訊」的小專欄,每天整理兩三則外電或是國際電影消息,從非洲、印度到泰國都不放過。
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台灣人不能做井底之蛙,台灣人應該要與世界同步。
與世界同步?好大的口氣,是的,那是青年記者一個可能不切實際的夢想,卻成為我到今天一直奮鬥不懈的目標。
這種耕耘,註定是寂寞的。當時我有兩位長官,一位是只關心台灣藝人的小長官,「國際影壇快訊」裡出現的人名片名他完全陌生,因而就沒興趣,因而就認為多此一舉;另外則是有位大長官,官階比較高,看事物的角度也比較開闊,「國際影壇快訊」裡出現的人名片名對他而言,也是有字天書,但是他支持我的想法,支持我在好萊塢和台港影人影事資訊充斥的年代裡,另樹一幟,打造一個有國際觀的媒體。這樣的一個小專欄在報禁尚未開放的台灣媒體上是很難想像的異數,那時剛從美國學成返台的蔡康永就曾經有感而發地告訴我:「那是我每天必讀的小方塊。」
你很難想像,那個年代的電影記者很多人是外語有障礙的,聽不懂英語,也看不懂英語,所有的外片資訊,只要抄片商的新聞稿就夠了;你更難想像,這類語言不通的記者也會被報社派去採訪國際影展,他們的重點不在國際影人影事,他們只要報導展中的華人華語片就夠了,於是他們不必出席國際記者會,不必去看試片,只要黏著華人,只要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喝著香檳酒寫遊記就夠了。
後來,我有更多機會和版面來經營影視新聞時,在大版面之外用了許多郵票大小的小方格來介紹大家應該知道的一些簡訊消息,理念同樣是台灣人應該要與世界同步。問題是小稿子其實最難寫,要有趣能吸引人看,又要有內容,讓人除了會心一笑之外,還能有知識增廣。記者寫不來的時候,我常常就只好親自下海,心裡暗自祈禱著,如果能有一位讀者能起共鳴,能有回應,那就是莫大福報了。但是這種經營媒體信念,這種與世界同步的企圖心在蘋果日報和壹周刊的登台後,卻頓時被只愛煽色腥的報社經營者視為過時把戲,於是台灣媒體開始上演八卦大戰,開眼網站上曾經出現這麼一段批判台灣媒體的犀利嘲諷:「壹傳媒現在可以說是全國媒體的「中央通訊社」!從週三開始踢爆名人緋聞後,各新聞台從星期三上午開始跑馬燈重點打出壹周刊的本期標題,下午開始連續追蹤當事人,一連數天持續報導,到了下星期一星期二開始休息,靜待星期三壹周刊的出刊,然後再循環一次。」
媒體的墮落就在於沒有開發的能力,於是只能跟著旋風打轉,媒體的墮落就在於只追求數字上的華麗,理想和良心都是打高空的癡人夢話。不能提出另類思維,不能採取另類對策的媒體,當然只好跟著旋風跑,於是全國上下三四十位記者每天跟著緋聞男女跑,彷彿台灣無大事!
眼光放不大看不遠,就註定短視近利,就只好把芝麻綠豆大的事做無限放大,成天搞茶壼風暴自己爽,把讀者搞得像弱智白癡,還反過來罵讀者說都是你們愛看,我們才被迫供養你們這種新聞,都是有這種讀者,才會有這種媒體。
公元2005年愚人節最大的笑話就是幾位都做過報社總編輯的新聞菁英去和佛光山的星雲法師在慶祝人間福報五週年社慶的「展望媒體,守護台灣」座談會上對談。我絕對相信這幾位社會賢達都有心想要做好事,提出的觀點也擲地有聲,例如星雲法師認為,讀者和報紙都有對等責任,什麼樣媒體就有什麼樣的讀者,而什麼樣的讀者,也會產生什麼樣的媒體。
聯合報顧問張作錦認為,現在社會的亂象,不能完全歸咎於媒體,社會上的亂象如言而無信、信口開河、以金錢為衡量標準、國家沒目標方向等,這些問題不是把媒體監督好就可以解決。
問題是:說話容易做事難,他們在監督自己媒體的工作上做了多少呢?媒體瘋狂報導陳潘緋聞,許多人都痛罵媒體,但是報導最多的電視台收視率最高,所以呢,都是觀眾愛看的不對。其實,市場需求決定媒體生態,媒體不能開創需求,當然只好隨波逐流,不是觀眾看不看的問題,而是在於觀眾有沒有更好更有趣的選擇?這些報業前輩回到他們的媒體能要求編輯部做多少改變和調整嗎?
開會歸開會,發言歸發言,媒體生態不會因為這樣改變的,只有下海去做,以實際行動提供另類選擇才是真的。
兩年前的今天,張國榮在香港殞生,今天還有許多台港影迷在追思紀念他的演藝成就。然而,就在遙遠的埃及,這兩天的影藝大事卻是另外一位埃及紅星阿梅達 .查基(Ahmed Zaki) 的去世與出殯。
阿梅達 .查基是誰?台灣知道他名字的人大概不到一百人。不認識這個名字,媒體就會忽略他。但是外電傳來的消息,五十五歲就因為肝癌去世的阿梅達卻讓許多埃及民眾如喪考妣,不但埃及總統穆哈巴克要致哀電,電視台和廣播都做了實況轉播,內閣部長及官員還得到告別式上去致哀送行,一切只因為他是埃及電影世界裡的勞勃.狄尼洛,也是埃及影史上百年來第一位皮膚黝黑的影帝!
阿梅達 .查基曾經在銀幕上詮釋過埃及的前總統納塞和沙達特,是很多影迷心目中的一代巨星和偉人,去世前他正在拍攝一部傳奇電影《Halim》,紀述阿拉伯世界的傳奇歌手Abdul Halim Hafez的故事,三月初,阿梅達病發暈厥時,就特別交代電影他來不及完成了,但是他一方面在病床上捕拍病重鏡頭,另一方面還要求製片別忘了要把他的葬禮情境畫面加到這部電影中,做為他和影迷最後告別的紀念。臨死之前,他還感傷地向影迷致謝說:「我已經和這個可惡的病魔拚鬥了一年多,但是我和道你們都陪著我打拚,我愛你們,謝謝大家!」
埃及人口約六千萬,阿梅達的影迷主要在阿拉伯世界,至少也上億吧,論影響力,不比張國榮差,論知名度,華人影迷卻對他完全陌生。我們紀念張國榮是應該的,他是我們成長經驗的共同記憶。我們不知道阿梅達是誰,無可厚非,華人世界百年來演過幾部埃及電影?美國二億多人口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但是做為一個世界公民,做為一個大眾媒體,偶爾關心一下在非洲北方的聲音吧,那是陌生而且遙遠的國度,卻依舊有濃濃的人味。
世界村不是口號,世界村是一種生活方式,這一點,我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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