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蘭德若:希臘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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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台北很南歐,巴爾幹半島上兩位重要的作曲家將相繼來台灣演出,六月份,是戈蘭.布列高維奇(克),十月份則是希臘的卡蘭德若,喜歡電影音樂的朋友,千萬不要錯過了與大師面對面的機會。

今年的台北很南歐,巴爾幹半島上兩位重要的作曲家將相繼來台灣演出。六月份,是戈蘭.布列高維奇(克),十月份則是希臘的卡蘭德若,喜歡電影音樂的朋友,千萬不要錯過了與大師面對面的機會。

今天先介紹音樂和人一樣悠長又有氣質的卡蘭德若。


希臘國土有三分之二都是山地丘陵,地理的起伏崚線,反應在飽經動盪戰亂的男女身上,就像額頭上那一道道時空的深切刻痕。


艾蓮妮.卡蘭德若(ELENI KARAINDROU)出生在希臘中部盧梅里山區中(Roumeli region of central Greece),,對外交通很不方便的泰吉歐村莊Teichio中出生成長,她的童年就被大自然的天籟所包圍,她記憶裡有:「風的高亢卑柔,雨打在石板屋頂,再汩汨奔流,還有雪的靜音。」

希臘人到底有多愛唱歌,我們很難查考,世人都說希臘戲劇是世界戲劇的源頭,而希臘戲劇,不論是悲劇或喜劇,都有一組「合唱團」角色,以歌聲、朗誦及舞蹈串連劇情。

所以即使偏遠如泰吉歐村莊,每逢節慶時,村莊父老自然會吹奏起笛蕭同樂,輕揚的音樂聲一個山谷接一個山谷迴響著。

玉米收成的季節裡,農村婦人徹底趕摘玉米,廣場上,婦人手忙著摘剝玉米,嘴上則是以高頻的嗓音唱著疊詞多音的地方歌謠;卡蘭德若就和其他的小孩子們一起躺在廣場上,聽著媽媽們的歌,數著天上的星星。教堂裡經常頌唱著拜占庭風味的聖詩,祭司帶頭吟誦,男聲持續相和。

八歲那年,卡蘭德若舉家搬到了雅典,她才開始發現世界上有汽車、有電,有收音機,還有電影和鋼琴。更巧的是,她的新家旁邊就是一家露天電影院,不必出門,站在窗檯邊,她就可以一部電影接著一部看,只是比別人更方便的是,別人只是看著電影,她卻可以邊看電影,邊彈著琴,就在電影和鋼琴之間,她不但找到了生命中真正可以燃燒的激情,也看到命運之神的巧妙安排。

天生有音樂細胞的卡蘭德若,頭一回坐上琴椅,就可以在琴鍵上自在地即興創作,她雖然在雅典的希臘音樂學校學了十四年的鋼琴和音樂理論,但是在作曲方面卻是無師自通,渾然天成的。學生時代,她就寫過不少流行歌曲,「因為旋律很自然就會找上我來」,但是她並沒有因此投身商業世界。

一九六七年,希臘軍人奪權成功,卡蘭德若被迫帶著兒子移居到巴黎,在法國政府的獎助下,她開始研究民族音樂學,也因為知識的累積,對於童年的音樂印像就變得越來越重要了。同樣地,在巴黎的時刻,她也開始接觸吸收爵士樂的精華,不論是地方民謠 或是爵士樂,同樣都帶給了嫻熟古典音樂的卡蘭德若新鮮的引領和刺激。

重回雅典之後,她在ORA文化中心創設了傳統樂器工作坊,也在第三電台負責民族音樂部門,從此她開始大量地創作樂曲,她形容自己的創作是:「我認識了自己的世界,我靠著自己的感受去創作樂曲,拋開了定型的意識型態和成見。」

不少現代劇場的劇作家請她譜寫音樂,但是她也試著古典喜劇大師亞里士多芬尼的新編劇作作曲,她本來就有歷史和考古學的碩士學位,後來又研究了民族音樂學,再加上電台的工作,投身於古典器樂和口語歌謠的保存和研究其實是相當自然的轉變,她在自己的作品裡經常使用一種類似揚琴的山多利琴和木蕭做主樂器,其實就反應著希臘的音樂傳統。

不過,她對於古典器樂的使用是別具隻眼,她希望以非傳統方式來使用傳統樂器,「山多利琴可以取代鋼琴,鋼琴也可以取代山多利琴。我不會把自己的概念和民俗音樂雜混一起,古典樂器的樂聲在我腦中響了一輩子,它們的色彩和聲音是值得表現的,我想像些什麼,我就用樂聲來畫下來,做為一位作曲家,和做一位古典器樂的愛好者,是兩股不同的脈流,有一回,我試著想把他們合而為一,我遇見了一位天才型的吉普賽笛子即興演奏高手,我想把他帶到我的音樂裡面,花了四天四夜時間,他怎麼也吹不好我寫的曲子,我懊惱極了,好像把一隻美麗的小鳥關進了鳥籠之中,他吹自己的曲子是多麼的優美自在,我就告訴自己:『下次,再不犯再這種錯了。』」

1977
年,她第一次聽到挪威薩克斯風手楊.賈巴利克灌錄的唱片「所在」,突然就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覺,「好像有一種很貼近,很貼近我的國家的感覺。有很濃郁的巴爾幹風味,後來,等到我替電影『養蜂人』譜寫音樂的時候,我就知道只有楊能夠吹出這種色彩。」她曾自稱是精神上四海為家的人,因為各種動聽的音樂都能引起她的共鳴。

1979
年,她替導演克利斯多菲的電影「流浪」創作了電影音樂,一開始,她並不確定自己的音樂是不是補強了電影的音樂震撼和創作完整,但是克里斯多菲是位知名詩人,他的電影就極富詩意,他強調「自己的回憶和影像創作基本上就是被音樂的慢板旋律給統制的」,她則是順著故事題材和攝影鏡位的移動,憑著直覺來做曲,等到影片完成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和電影的互動關係是一種非常個人化的接觸方式。「那是個新的開始,『流浪』帶領我進入了一個新世界,合作過的導演都給我極大的自由,他們的影像也誘導著我激發出內心最深的感覺。」

卡蘭德若也替導演桑卓普洛斯(Xanthopoulos)的「同志,返鄉快樂」(Happy Homecoming, Comrade)譜寫音樂。

桑卓普洛斯的攝影機就像海潮一樣自由自在地潮起潮落,起伏波動,主題則是帶有暗喻色彩的驚慄故事,電影中有一首主題歌「羅莎之歌」,就是卡蘭德若自己灌唱的,配合著夕陽時分的玫瑰色溫天氣,以及海潮的近景特寫,配合了詩意歌詞,呈現了優雅又另類的音樂氣質,歌詞如下:

我名叫羅莎,
我是靈魂之歌,
飄蕩在屋頂,
隨風搖擺;
我曾試著改變世界,
最後變成一首歌來保全這個夢。


哀怨的女聲吟唱,柔美的旋律,不但成就了讓人難忘的音樂篇章,也就是因為這首歌,促成了希臘名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合作機緣。

卡蘭德若Vs.安哲羅普洛斯

希臘的劇場上有過亞里士多德,也有亞士奇里斯,但是希臘電影的代表人物就叫做安哲羅普洛斯。一九九五年,他的「尤里西斯生命方之旅」得到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一九九八年,他以「永恆的一天」得到坎城金棕櫚獎。十六年來,他的電影被譽為是希臘史詩電影,史詩的韻律曲樂都出自女音樂家艾蓮妮.卡蘭德若的心靈。

安哲羅普洛斯是希臘最重要的導演之一,他也是政治犯的兒子,童年時幾乎不記得父親長成什麼樣子,不知道經常發出政治異聲爸爸被囚禁在那裡,甚至還曾經跟著媽媽去刑場認屍。但是有一天,父親卻意外被釋放回家。

安哲羅普洛斯常常喜歡說:「歷史並沒有死去,只是打盹了一回兒。」家國的動亂,人民的悲情,他比一般人有更早慧,也更深沈的體悟,長鏡頭遠拍的山河歲月和癡情男女額頭上的年輪刻痕,傳達著他對紅塵擾攘的悲憫和歎喂,不管他的鏡頭是靜止,或是旋轉,一格格的底片中,他的長期音樂夥伴卡蘭德若總是會滲透進一股哀傷的曲音,先是膨脹浮現,再滾滾翻騰,讓鐵石心腸的人也淚溼衣衫,最後讓人沒頂。

1982
年、安哲羅普洛斯擔任鐵撒隆尼迦影展的主席,那次影展,「羅莎之歌」獲得最佳電影音樂獎,安哲羅普洛斯頒獎給卡蘭德若時,當面邀她合作新片。他們長達十六年的友夥伴情誼就此展開,卡蘭德若總是第一位就可以參與安哲羅普洛斯新片籌備,然後一直陪伴著他,一遍又一遍地修改音樂,直到影片最後完成的工作夥伴。

「大多數的時候,我們都是從電影還只有一個概念,劇本還不知道在那裡的時候開始,」卡蘭德若說:「安哲羅普洛斯是個很重感覺,卻很少說話的人。所以,明白他的作品的思想根源,就是我很重要的工作,因為我要幫助他傳達出那種言語無法容的感覺。有時候,劇本才剛寫好,我的主旋律也完成了。」

對於卡蘭德若而言,電影配樂應該就是影片中的主要元素,因此她要求從故事大綱開始,就要和導演共同討論劇情,一起完成電影。希臘作家Nikos Triantafillides曾經這樣評論卡蘭德若的音樂成就:「在全長數百呎的影片中,卡蘭德若的音樂呈現出銀幕中未泛出的鮮血,她一貫的音樂表現,將深藏於語言中的精神召喚出來。」

卡蘭德若說:「我和攝影機移動方式的關係,基本上,比我和劇本的關係要重要得多。當然,電影音樂的功能是要來強化劇情,但是電影的意義,往往從劇本上是很難看得出來的。影像和音樂的結合可以傳達出一種語言無法表達的情境。很多時候,你讀劇本的時候,好像什麼也沒有,就像「法國中辱的女人」編劇哈洛品特說的:真正的意義是在言語之外的。我試圖用被劇本、場景、演員和剪接所激發出來的音樂,來達到一種和劇情對位的效果。我要尋找的是一種內在的旋律:我雖然說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是我很確定,我是被安哲羅普洛斯連續鏡頭的內在運動給打動的。到了剪接檯上,這些影像更加強了我該如何處理音樂的色彩和律動。」

例如在《霧中風景》中,隨著劇情的鋪陳,音樂也著流動,即使是無聲的場景,仍似有音樂粒子迴盪在空中,一場小女孩被卡車司機強暴的場景,卡車停在公路旁的空地,卡車司機欲求不滿發洩在小女孩身上,來往的車輛呼嘯而過,留下刺耳的噪音,小女孩的童貞無聲的、殘暴的被這個社會奪走了,沒有哀歌、也沒有驚悚片中不諧和音的掙扎,後工業時代的冷漠早已強暴了這個社會殘存的一點點理想與善意。無聲是代表著對著個社會可能存在的一點點理想與善意的絕望。

之後小姊弟與年輕人重逢,流浪的主題再度響起,一種戚愴的滿足感,彷彿是歷盡滄桑的一絲慰藉。年輕人拉著女孩的手跳舞時,原本以搖滾樂為背景的場景突然被哀歌打斷,預示了女孩下一步的動作:她跑著離開年輕人,靜靜的蹲在沙灘用手刻畫著潮來潮往的濕沙地,若有所思。這一段音樂與畫面的非同步處理,使我們預知了女孩情緒的轉變。

卡蘭德若内斂而極富感染力的音符大多取自希臘的民間音樂素材,精致而毫不做作的配器使這些富于表現力的巴爾幹民謠曲風更加凝重含蓄而深具穿透力,淡淡的悲情、舒暢的節奏,沒有太多的感情渲染却洋溢四射悲剧力量,就像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中強烈附載了希臘近代史上的沈重悲剧。卡蘭德若用她的音符刻画着靈魂深處中的希臘天空、海洋和大地的氣息。"希臘"對她而言不只是一個外在的符號和身份標誌,而是内在與生俱来的氣質。

在卡蘭德若交給ECM出版的《霧中風景》原聲帶中,有一本厚厚的前言書,詳細介紹著卡蘭德若的創作沿革和作品風貌,是世人認識這位希臘音樂精靈的最完整資料,在這本前言中,她特別選用了一首詩做終結,也可以讓我們窺見她的靈魂深處:

你在水邊慟哭,低吟著悲歌苦調。
海岸邊的悲哭海豚,也不如你淒涼;
灰藍海面上的海鳥呻吟,也沒有你悲涼。
                
西元前二世紀的希臘田園詩人莫斯秋思


慢板和哀歌,構成了卡蘭德若音樂的基調,希臘的樂評家曾經形容說:「卡蘭德若給了我們夢想的機會。」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有深厚的哲學味,他總是用長鏡頭來雕刻時光,來呈現時空的感覺,這種運用長鏡頭所表現出來的時間美感,似乎只有卡蘭德若的音樂捉得住神髓,所以成為安氏電影美學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事實上,卡蘭德若透過她的音樂,帶領著我們去探索希臘世界的山海景觀及人心幽微,因為希臘是她的祖國,怎麼也迴避不了的宿命,「無論我浪遊何方,希臘總是持續在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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