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神智清明,為何,最後卻覺得自己迷路了呢?
明明我知道他們在做假,為何?最後卻覺得那一切好真實呢?
明明鏡子裡就是我的身影,為何?我卻不認識我自己了呢?
電影的世界裡,常常透過一個虛假的故事,告訴我們一個真實的人生,可是最後燈光亮的時候,前方的那塊銀幕,不過是塊白布,你的心卻早已洗了個三溫暖。
後設精神下所拍出來的電影,從不隱諱攝影機的位置,從不避諱告訴你現在正在拍電影,一切都是虛構的,可是越假,越要你保持清明,你的心靈最後卻越模糊,理智早已悄悄淹沒在光影交錯的迷霧裡了。
我很喜歡看日本電影《蒲田行進曲》,一開場,就是一個好大的攝影棚,工人們正在棚架上捲動著天幕,明明是大白天,幕一捲好後,棚裡就成了黑夜,幕上幕下,兩個世界。
法國導演楚浮則拍過一部經典電影《日光夜景》,鏡頭只要裝上濾光鏡,白天就成了黑夜,人們愛說:「眼見為實!」電影卻告訴你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你的心靈 卻未必清明,電影的一切都是光的魔法,厲害的導演當然是魔法師,就像《偶然與巧合》裡的那場舞台劇,一半的世界是真人在那兒說說唱唱,一幕之隔的舞台另一 端卻是投影的世界,有花有草還有水,主人翁遊走兩側,真實虛假再也沒有任何界線了,你再也分不清什麼是真實,除了歎息,除了驚服,你沒有別的選擇!
《蒲田行進曲》描寫銀幕大哥害怕前程毀在小女星身上,明明她懷了孕,硬要塞給跟班小弟承接,沒想到小弟玩真的,拚了性命也要保母子平安幸福,就在大家都為 這場絕望的愛情痛哭流涕時,場邊傳來一聲:「Cut!」一切都只是一場戲,悲歡離合全是空,你來不及擦乾的眼淚,剛巧就停靠著你破涕為笑而剛上揚的唇角, 導演的狡詐陰險,讓你興奮地忍不住直拍手(原來,看戲的真是傻子,人家騙得越高明,你越開心!)
傳統電影習慣用第一人稱的觀點,從一個簡單的邏輯或敘事條理,告訴你一則悲歡離合的故事,久而久之,單純的說故事方法已經讓人生膩,後設主義應運而生,後 設 (meta-)一詞原義為「往後再推一層」,轉換到小說和電影之後,不只是一個名詞而已,最重要的就是推動一個看得人間事的新觀念:指從兩個(或以上)的 層次來看同一件事,有時候是對照,有時候是並置,不論是平行線,或交叉線,不同的敘事脈絡,讓一張畫布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空間向度,而是有了立體的氛圍, 讓人生的肌理和明暗陰影都聚焦在那張畫布上了。
《法國中尉的女人》就是後設精神的代表作,梅莉.史翠普和傑瑞米.艾倫斯原本只是去拍攝《法國中尉的女人》的演員,但是日久生情,有了不倫之戀,卻和電影 中男女主角不該有愛,卻陰錯陽差再也沈淪難捨的戀情,起了明顯的對話作用,電影拍完了,人生的迷宮也該到了盡頭,註定不會有結果的愛情也該結束了,然而痴 纏難捨的艾倫斯卻是絕望地喊出了史翠普在戲中戲裡面那個角色的名字?那個是真愛?那個是假意?觀眾迷惘了,黯然走出了戲院,面對著耀眼豔眼,卻更能體會艾 倫斯那股失落的情懷。
真正高明的電影,不會套用起承轉合的舊步數明明白白告訴你電影竟境,而是要讓你明明腦袋和眼神都迷惘了,心靈卻更明亮洞徹了;明明讓你看到一切在做假,卻讓你更加明白了人生真相。
「紅樓夢」第一回就以「甄士隱夢入仙境」為欄目,讓他在幻境中看到了那顆「太虛幻境」的石頭上鎸有「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對聯來破題,高手 一點都不怕你看到破綻,因為破綻正是說故事的另一個竅門,從竅門切入,反而柳暗花明;有的人則是一路遮遮掩掩,急著用義正詞嚴的話語來隱藏自己的心虛,越 怕穿幫現形,卻越讓人看破手腳。高手過招,破綻就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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