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夏威夷》其實是一部「反兵役」、「反升學主義」的抗議作品。
國片史上以軍人為背景的電影可以簡單區分為三類:
1.忠黨愛國型:在六0七0年代,台灣相繼面臨著中日斷交、退出聯合國及中美斷交等國際不利因素刺激,風雨飄搖的政府要求民眾「莊敬自強、處變不驚」,電影做為政策文宣工具,就有了「英烈千秋」、「八百壯士」、「大摩天嶺」、「女兵日記」、「梅花」和「黃埔軍魂」等軍教片產生,主攻「威武不能屈」的奮戰精神。這種用電影來洗腦來安撫人心的思維與作法,和美國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請名導演法蘭克.卡普拉(Frank Capra)拍出紀錄片「我們為何而戰(Why We Fight)」的模式如出一轍。
2.青春勵志型:就在愛國軍教電影走入死胡同之後,「成功嶺上」的適時出現,以大專生都曾經經歷過的軍事訓練課程,將菜鳥轉化成猛鷹的人生傳奇,做了高度娛樂性的闡示,贏得極大回響,因而開啟了「報告班長」系列軍事訓練狂想曲的電影風潮,電影人雜抄百家當兵趣譚,也能吸引感同身受的觀眾熱烈捧場。
3.前衛批判型:當兵是國民義務,為國奉獻的犧牲精神一直是台灣人的主流思想,但是侯孝賢的《戀戀風塵》率先討論了當兵寫情書,女友愛郵差的「兵變」事件,接下來黃明川的《寶島大夢》更直接探索了逃兵的心理情結。這些電影都是在台灣還處於戒嚴體制下,就勇敢地對根深蒂固的兵役體制提出了不同層級的質疑。
年輕導演徐輔軍初試啼聲的《夢遊夏威夷》是想兼顧「青春勵志」和「前衛批判」的雙重路線,青春,才能避免沈重的說教,才會吸引年輕的族群;批判,才能彰顯創作精神,才能反應時代脈搏。
觀眾在《夢遊夏威夷》一方面看到即將退伍的老兵阿洲和小鬼,每天在部隊裡鬼混,甚至半夜到營外溜逛把檳榔妹的故事;一方面則是因為阿洲夢見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陳欣欣橫死海邊,開始多方尋人。
當兵這麼好混嗎?這樣的兵還能打仗嗎?「夢」中描寫的軍營生活確實會讓許多人產生這樣的疑問。連長不似連長,阿兵哥唱歌答數的鬆散場景,安全士官站崗吃泡麵的生活,菜鳥思念女友而逃兵的事件,伙伕不懂烹調,衛兵不時打盹......接二連三的畫面只告訴大家一件事:這樣的當兵歲月,真是虛擲青春。
是的,青春的控訴才是《夢遊夏威夷》的主題。
阿洲後來到精神病院找到了陳欣欣,她是聯考的受害者,每天只關心課本讀完了沒有。問題是醫院的管理何等鬆散(再一次批判現存體制的荒謬、鬆動與崩毀),探病的人可以自由出入「探險」,病患也可以說跑就跑了。在陰錯陽差的機緣下,兩條劇情線的人都匯聚到了花蓮......最後再以大家都認為逃兵精神錯亂,人瘋了,但是他才是電影中最實際在實踐自己心中夢想的人。
《夢遊夏威夷》的主要演員從楊祐寧、黃鴻升到張鈞甯都與戲中人物的年齡相近,演自己不太難,但要在不知天高地厚中流瀉青春的迷失和徬徨,卻有些手足無措,這其實是導演的責任,不能以演員的稚嫩生澀,作為表現不佳的解釋,演員是導演創意的肉身菩薩,從選角的第一天開始,就要對角色個性有個鮮明輪廓,讓演員隨著拍片成長是國片的拍攝傳統,但也是電影的致命傷,《藍色大門》也都是新演員,也是演自己,稚嫩得合情入理,他們的莽撞與血氣方剛都恰恰成為角色性格的一部分,關鍵在於從導演到演員,對這個角色的生命理解與掌握了多少?
我相信,徐輔軍是很用心也很用力在呈現年輕人備受現存體制壓榨的場景,多數人對於當兵都是抱著數饅頭等退伍的應卯心情,我也相信他確實把軍中生活的荒謬情景做了局部放大(受到拍片預算的限制,他只能把海軍陸戰隊的在營訓練拍成很像救國團的夏令營),25年前我從軍中退伍的前一天,我們也曾坦白向長官質問說:「這樣的野戰部隊能夠做戰嗎?」,如果25年後的年輕人所看到的軍旅生活遠比當年更不可思議時,的確是非常驚人的批判!至於名校女生醉心儀隊,卻不堪升學壓力而精神失常的故事,對照今天大學浮濫,學生素質低落的實況而言,陳欣欣的悲劇明顯「不合時宜」,形成了一次有氣無力的「歷史」描述了!
徐輔軍的最大美學成就是呈現事實,但不加議論,觀眾會因此產生電影批判社會的想法,就是綜合電影情節的整體印像;但是他最大的問題也就在於技法還嫌生硬,回憶的場景像是硬塞進去的片段,演員明顯在做戲(越小越明顯),無厘頭的人生荒謬劇也在戲謔與嘲諷之間進退失據,以致於企圖雖然宏遠,力量卻不能匯聚。至於全片嚴重的視覺錯焦,攝影和燈光的配合更都是技術上的嚴重敗筆。
關心台灣電影發展的人,不能光靠林佳龍的「國片,安哪」的口號就夢想「安哪!」早的呢,《夢遊夏威夷》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多面向範本,多討論該片的得與失,或許對有志拍電影的人都會是正面的啟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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