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功夫之王

電影是科技的產品。從不動的照片(Picture)到會動的照片(Moving Pictures)，那就是科技。

從默片到有聲片，從黑白到彩色更是科技的結果。隨著科技的進展，電影的風貌就會隨之不同。

武俠電影的發展史就是一頁電影科技史。

中國人從懂得拍電影開始，就沒忘過武俠片。所以，從《火燒紅蓮寺》開始，所有的飛劍、掌風，都是人工硬加畫上去的科技產品；從地上一蹦就能飛簷走壁的輕功場面，其實不是從上面往下跳，再倒轉過來呈現的，就是靠再簡單的剪接技巧來唬人的……21世紀的我們把這些老把戲舊技倆，當成笑話在看，但是一百年前的人們，不知數位特效為何物的凡米俗子們卻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電影問世初期，人們只熟悉劇場，戲劇或歌舞劇就是電影的主要競爭對像，所以，劇場中的道具和場景，就成為電影美術的主要藍本，一直要到電影技術日趨成熟，技師們能夠發展出電影專屬的語言和技法時，才走出電影自己的道路和世界。

我一直忘不掉《如來神掌》系列電影中所打造的想像世界，編導演光光靠著簡單的攝製技術和極其粗糙的道具，就已經能夠滿足見識不多的小老百姓的夢幻天地，從曹達華所飾演的龍劍飛，竟然會拜「火雲邪神」為義父開始，電影中模糊又曖昧的正邪世界，就已經有了《倚天屠龍記》中那種「金毛獅王」謝遜時而正常，時而暴戾瘋顛的矛盾特質，再加上他們打造出來的如來神掌招式，以及掌風過境，石裂地開的簡單佈景，都已經夠讓小朋友不時看著自己的手掌，好希望真的有這麼一天，自己真能推掌出風，成為一代大俠。

《如來神掌》裡的大反派就是有著一雙「宇宙超級無限長又無限大」的「殘天殘腳」的大魔頭「鐵面修羅」，天生反骨的影星石堅其實是不用化妝的，只要他亮相，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大壞人，而且不到大結局的完結篇，絕對死不了，但是他在電影中裝起那隻比五個人還要長的「天殘腳」時，而且用力到快要把曹達華踩扁時的緊張時刻，觀影的小朋友還是會捏一把冷汗，直到如來神掌第九式「萬佛朝宗」終於發揮威力時，戲院裡那種歡聲雷動的劇場效應，其實就是電影人最大的成就了。

袁和平在接任《功夫》的武術指導時，真的很難適應周星馳要他重現六０年代粵語武俠片那種舊風情舊把戲的拍片要求，他真的沒有想到周星馳並不期待他把《臥虎藏龍》和《駭客任務》中的好萊塢科技輔佐下的武打動作再如數搬演一回，他要做的是從華語電影特友的「武俠」和「功夫」傳統中提煉出越陳越香的精髓，舊痕跡，他不避諱，但是他也不會重炒冷飯，所以掌風會有，但是不用畫的；天殘腳不會有，但是火雲邪神一定不能少……有與沒有之間，他要做的就像他在電影中首度亮相的那場戲：「一群小孩子在豬籠城寨外的空地上踢足球，球滾著滾著就滾到了周星馳的腳下。只見他用鞋尖頂球，輕輕鬆鬆地就持球玩耍了起來。「叔叔，你教我們踢《少林足球》好嗎？」小朋友興奮地叫著。「踢你個頭啦？」把西裝披在肩上，活像《荒野大鑣客》的周星馳此時卻把足球往地上猛踩，球扁了，攤成一張皮在他的腳下，小孩子們就開始痛哭失聲。」

是的，「踢你個頭！」所有你以為會看到的少林星星都沒出現，但是他更往上遊溯源，他從武俠和功夫電影的傳統中找到了血庫，為那些還陷在《風雲》、《中華英雄》和《蜀山傳》那種金光傳統的港片，打造出新輪廓和新希望，2004的最後一章和2005的第一章，我可以預言，江湖之大，除了星爺，別人很難有插嘴說閒話的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