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兩個瘋子遇上一隻狗,會有什麼下場?
答案是暴怒中的女人,順手把拋出了車外。
「我總是要捉一點什麼東西丟出車外吧!」女人理不直,氣卻很壯。
惹女人生氣的男人,目瞪口呆,完全沒有想到有人比他更暴燥,更容易失控。
德國電影《昨日盛開的花朵(Die Blumen von gestern/The Bloom of Yesterday)》出現這場既誇張又荒謬的戲,並非導演Chris Kraus只圖譁眾取寵,而是極富深意的安排。
男人叫Toto (Lars Eidinger飾演),他是納粹大屠殺的研究學者。
女人叫Zazie (Adèle Haenel飾演),她是納粹大屠殺研究的見習生。
差別在於Toto 的祖父是加害者,Zazie則是受害者的外孫女,時隔七十年後,第三代的他們要如何面對傷痛往事?大屠殺太沉重,導演Chris Kraus選擇從狂人角度切入,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平心靜氣想想,不能不佩服高明。
《昨日盛開的花朵》列屬轉型正義的電影,但是完全不想哭天搶地搞悲情,而是透過輕狂喜劇,挖出更多歷史和當代的荒謬。
Toto和Zazie都想做正義「達人」,但完全不夠格來當正義「聖人」。「達人」指的是他的歷史專業,「聖人」反應的則是他們的性格缺陷。
有躁鬱傾向的Toto只要一言不和,肯定酸言盡出,然後血衝腦門就會揮拳動手,暴力相向;Zazie渾身是地雷,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炸,前一分鐘,她可以因為仰慕Toto熱情擁垉,後一分鐘,她就會因為一句失言,當場翻臉。他倆天生是冤家,乍見面就一路吵,吵著吵著吵到最後就是那隻狗兒飛出窗外去了。
狗是教授的愛犬,Toto和Zazie都是猶太老教授的愛徒,Toto不時暴走,活活氣死了教授,Zazie則有自殺傾向,偏偏一直都死不了。教授亡故後,狗就歸Toto撫養,偏偏兩人在車上一言不和,火冒三丈的Zazie順手一揮,狗就飛出窗外了。
狂人發狂時,狗命算什麼?納粹發狂時,猶太豬又算什麼?導演Chris Kraus用寓言來批判狂人行徑,何等犀利!又何等精準!
不過,Toto和Zazie趕緊停下車,跨過高速公路邊坡要去找狗,還真的找回了狗兒,而且送醫急救,戴上護頸頭罩,贏來無數憐惜,狗兒的狗語寓言無非就是:人生犯錯如果能夠彌補,或者時光可以重來,改正錯誤,該有多好?
Toto背叛納粹家族,為大屠殺著書立傳,其實是有贖罪之心,但是他太認真、嚴肅,又不知變動,加上口沒遮攔又不時失控,所以慘遭削權,癡心無人懂的內外交迫,讓他只能像陀螺一般,瘋狂打轉。因為取代他的主管,只圖熱鬧獲利;他找到的受害巨星,只在乎代言酬勞;甚至那位出現在亂葬崗的女人,早無哀淒之情,也只在意你究竟要不要買可樂?正義,正義,多少罪惡假汝之名?竟然成為《昨日盛開的花朵》最犀利的一記回馬槍了。Toto的堅持,讓正義更有質量,但也讓荒謬更加荒謬。
還好,Toto還有Zazie,就算他們從頭吵到尾,從陌生人吵成了情人,再吵成了怨偶,但是最懂Toto的還是Zazie。就在他們尋找先人真相的過程中,他們曾經融合,縱使最後還是爆裂,畢竟Zazie扭轉了Toto(包括了和他爺爺)所有的不可能,甚至還可以聽見排卵的聲音(天啊,連他們的愛情也都這麼瘋狂)......然而加害人與受害人的宿命,卻也未必是愛情就能沖淡稀釋的。
那一天,Zazie穿上紅衣到亂葬崗悼念,青綠色的水池上飄著朵朵紅花,如果沒有二戰,他們的先人,或許還會是相親相愛的同學,昔日美好,有如朵朵紅花,一如他們就是在小酒館中,聽著十九世紀德國作曲家/鋼琴家Gustav Lange的鋼琴曲「Edelweiss, op.31(花之歌)」婆娑起舞才定的情。曾經花開,就算花季只有一宵,也夠讓狂人刻骨銘心的。
一本正經談大屠殺,太像教科書,《昨日盛開的花朵》改走輕狂路線,藏在角色和故事身後的心靈創傷,才更有咀嚼空間。《昨日盛開的花朵》是部怪片,獻給天下狂人的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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