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題的手法就可以看出創作者的高度,以及他對題材鑽研的深度。
英國導演Danny Boyle在《史帝夫賈伯斯(Steve Jobs)》中對傳記電影的處理方式做了一次優異的切入示範,從場景、時間和人物互動,都形成了共生共存的緊密蛛網。
首先,電影的三個主要場景就是:發表會,發表會,發表會!為什麼?因為若非研發出深得人心的科技產品,就不可能寫下蘋果傳奇,世人對賈伯斯的認知,不就是從一場又一場的發表會上,他又推介出什麼引領風潮的最新商品嗎?
其次,這三場發表會的時間跨幅長達十五年,從1984年的Macintosh,1988年的NEXT到1998年iMac,那十五年是賈伯斯奮鬥人生起伏跌宕的黃金前期,至於之後的蘋果傳奇則已廣為世人知曉,也就不必再錦上添花了。
用這種手法來解讀賈伯斯的傳奇,首先得歸功於編劇Aaron Sorkin的慧眼,唯其如此,15年來的三場發表會,賈伯斯的造型變了(那給美術、造型設計,以及演員多大的揮灑空間!),科技也變了(美術設計需要體察時光和科技的流變,才能從寫實的細節中完成時光流變的印證工程)。不變的,可能是他的龜毛、霸道與無情,這些不變的特質,就是他的人格印記;然而,他還是會變的,所有的改變,就成為戲劇的魅力所在。
Aaron Sorkin的巧思在於每一場的發表會上,賈伯斯的周遭都會出發他的女兒、女友、助手、夥伴與敵人,在三個不同的時間軸線下,所有的角色與他的互動,目的都在烘托他究竟有多難搞,對工作、友情與親情又有多吹毛求疵,三段時空因此形成了同心軸的漣漪盪漾,不如此,如何成就一代霸主?不如此,如何讓觀眾看清他的傲慢與無情。
傲慢主要來自的尊業與自信,不盡人情的不肯妥協,卻又讓你看見了什麼叫做專業的堅持,因為每一場發表會上,他都要以最完美的姿態亮相,大小細節,不停地fix it! fix it! fix it!時間被他推擠壓縮到了極點,受得住的,或許就能噴發強猛腎上腺素,完成使命,承受不住的,就接受淘汰吧!在他身上我們確實看見了,合理的叫訓練,不合理的叫磨練,光是他要求麥金塔電腦能夠對來賓說一聲:「hello!」他怒而不氣,「魔力」與「霸氣」完全上身,就有著小刀出鞘,金光耀眼的力道了!
賈伯斯與男人間的戰爭,熟悉蘋果歷史的人都不陌生,他曾像凱撒大帝一樣獨領風騷,卻也曾被自己禮聘的大將給出賣,電影透過發表會前的「老友」相見,「閃回」往事,其實是要言不繁的犀利手法,前因後果不必多談,稀罕的是賈伯斯用什麼「平常心」重逢故人,個人氣焰與故舊感受,同樣讓人看見了曾經一起打江山的同志,是如何「不適應」,卻又不得「不接受」的殘酷人生,正因為有這些質疑與對照,我們才可以聽見不會寫程式的賈柏斯用樂器做比方,感謝昔日夥伴的貢獻,但是「你會玩樂器,我卻要指揮整個樂團」,口水激噴之間,大將與小卒的格局已然確立。
Michael Fassbender詮釋的賈柏斯,從外型看,其實有明顯差距,但是光聽他唸對白,就知道他已經多麼溶入這個角色,自私與自大並行不悖,自信與自滿躍然臉上,他對女兒Lisa第一次有「感覺」,在於她用麥金塔的繪圖軟體畫出了第一張畫,這場戲其實也是編劇Aaron Sorkin的巧思,十五年之後當賈柏斯再度拿出這張作品,甚至為了父女和解,不惜破例延後發表會時間,觀眾清楚看見賈伯斯「變了一個人」,他的變,以及為什麼變,都讓這個角色得著了立體浮雕了。
不過,《史帝夫賈伯斯》中,最精彩的表演還是要算凱特.溫斯蕾(Kate Winslet)詮釋的蘋果行銷長Joanna,她是行銷專家,但是面對這麼自以為是的老闆,她其實更像他的超級管家,因為所有的細節她都知道,所有的流程她全掌握,所有的訪客看她安排,唯一搞不定的就是心意隨時都在改變的老闆,有時她只能逆來順受,但是她的精明則在於早已讀透老闆的心,順逆之間的分寸,她早已做了評估,所以她的建言與安排才會被老闆唸或嫌,這種凡事都能不能先比老闆多想一步的細密算計,讓Joanna有如夢幻秘書,老闆吃不掉她,又少不了她,齒輪嵌合才能運轉,在Kate Winslet身上得著最明確的例證。
正因為Aaron Sorkin懂得最後才攤牌的戲劇張力,所以,她最後不惜辭職逼得賈伯斯一定要父女相見,所有的算計都是為老闆好,並無一己之私,這種直諒多聞的諍友,要到哪兒找?就算老闆真的火冒三丈,也不會不清楚她所為何來,這種體現人情幽微的角色塑造,讓凱特.溫斯蕾有攻有守,成為全片最有人性與人味的角色,自然光芒萬丈。
不過,最後的親情攤牌,究竟符不符合本人「寡恩無情」的生命特質?死者不能起而替自己辯護,生者又各有立場與成見,電影的描寫就權且視做是戲劇的一種補償作用吧。
感覺這齣也很好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