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貼人生：痛的解剖刀

從《雙面危敵（Enemy）》到《盜貼人生（The Double）》你會發覺這種一人分飾兩角，彼此糾纏對話，陷入人格分裂的戲劇故事，一直是很吸引創作者浸淫其中的題材。導演Richard Ayoade從美學和音樂風格切入，再找到Jesse Eisenberg與Mia Wasikowska兩位亮眼新星來詮釋夾纏其間的愛與迷，頗讓人眼睛一亮。

《盜貼人生》改編自俄國文豪杜思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的同名小說「替身（The Double／Двойник／Dvoynik）」，描寫一位低階官員遇到一位長相和他完全一樣，卻比他更積極、熱情的對手，結果完全接收也掠奪了他的苦勞與功勞的故事。或許就因為有俄羅斯背景，所以《盜貼人生》的美術設定選擇了暈黃的古銅色澤（暗示那是一個保守封建的機構，那是一個低沉窒悶的轘境），或許就因為有著極權社會的連結，那位只有驚鴻一瞥，只靠肖像照片領導團隊的那位上校（James Fox）就有著東歐的歷史光澤。

不過，《盜貼人生》的低調黯黑美學，主要還是呼應主角Simon James（由Jesse Eisenberg飾演）的挫敗人生：他是孝子，面對失智母親，面對前言不對後語的生活對話，他只能逆來順受；他是不懂得社交與逢迎的宅男，再努力，長官就是看不見他，同仁也視他如空氣，他只能默默承受；他是情場魯蛇，明明有鍾愛的女人，卻不取搭訕，更不敢表態，只能暗夜中用望遠鏡偷窺......要詮釋這種一路悶到底的角色，古銅色澤的黯淡暈黃，就形塑了一種「極其沉重」的壓力，那是他怎麼也掙不脫的宿命了。

Simon的致命傷在於他不懂社交，更不會自我表白，工作上受挫一點都不意外，愛情上的跌跌撞撞也是別無選擇的必然結果，面對Mia Wasikowska飾演的Hanna，他註定愛在心裡口難開，導演Richard Ayoade知道Mia Wasikowska抿嘴一笑的獨特魅力，只要她回眸一笑，觀眾同樣就能感受到那種震撼Simon的威力，也就認同Simon癡傻迷戀的性格，也格外期待從他的望遠鏡裡能偷窺到更多Hanna的私密人生，從《後窗（Rear Window）》到《愛情短片（A Short Film About Love）》，偷窺鏡頭能玩的把戲幾乎前輩都已玩到出神入化，很難再有新意了，《盜貼人生》也只是物盡其用地把望遠鏡的功能發揮到極致，透過偷窺，先讓大家看見Simon的私心，再撞見充滿預言功能的跳樓男子，最後才蛻變成為了喚醒愛人，不惜拆穿姦情真相的流淚行動。

不過，就在你以為望遠鏡只有「功能」性格之際，易地而處的Simon卻也赫然望見了被他用手銬在床邊的James，也找到了望遠鏡，注視著他的下一步行動，並且對他揮手......《盜貼人生》最犀利的劇情鋪排就在於Hanna告訴Simon那位跳樓男子生前曾經一路跟蹤她，注視她的舉動，每一句的形容，其實都打中了他的心坎，至於他自己最後的抉擇，又好像故事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是的，他有替身，讓他好生困擾，但他是否又是別人的替身呢？

這種時地不宜的錯愕感，導演Richard Ayoade從音樂上選擇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切入角度，首先，作曲家Andrew Hewitt用切分音所打造的激情弦樂，發揮了緊扣人心的懸疑張力，那是黑色電影的必備元素，弦樂激昂處搭配Simon尋尋覓覓的挫敗人生，在在都繫動人心；另外則是安排了匪夷所思的日本歌手坂井九名曲「昂首前行（上を向いて歩こう）／Sukiyaki」，同樣帶有日本風味的「Splendour in the Grass」，以及兼具悠閒純情之美的「East Virginia」，這些曲子浮現時都有一種「跳tone」的刺耳感覺，卻也同樣讓你更加聚精會神去體會導演希望藉此提醒你的「生不逢辰」的命運弄人訊息。

Mia Wasikowska自從在《最後一次初戀（Restless）》中讓我驚豔後，接下來的作品即使她只是淡淡一笑，依舊風情萬種，《盜貼人生》最後讓她變成傷情女子，只能說有些暴殄天物了，不過卻也依舊楚楚可憐，很有魅力。真正傑出的則是Jesse Eisenberg了，一人分飾兩角，一個像傻子，一個像痞子，一個黑一個白，就靠那一席破西裝，陰陽變化，層次分明，很有說服力，最重要的是他說出了上班族的恐慌心情：如果你只是無足輕重的空氣，你要如何安身立命？周遭人都對你「視而不見」，豈不是上班族最不想面對的殘酷人生？導演那一刀切下去，誰不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