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容我引述一首印度詩人泰戈爾的名詩:「失群的鳥」
夏天的失群飛鳥 來到我的窗前唱歌 又飛去了
秋天的黃葉 它們不唱歌 只簌簌撲落
留下一聲嘆息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h.
侯孝賢在1984年拍出了《冬冬的假期》,近卅年後的2013年,張作驥完成了《暑假作業》,一個在苗栗銅鑼,一個在新店屈尺,同樣在一個夏天,同樣是城市孩子到鄉間投靠長輩(不管是爺爺或外公)的成長故事,同樣有夢幻般的山河歲月,同樣有純摯的情感、失落的惆悵和糾纏無止的愛與恨,在吳睿然動靜有節,又行雲流水般的樂音相和下,張作驥接下了山水詩人的棒子。
人生多少事,只能逆來順受,這是童星楊亮俞飾演的管小寶,早早就知道的事:包括一個夏天一定要完成廿篇日記(名為暑假,還是有一堆作業......),包括吵著要離婚的爸爸媽媽,分別就把他和妹妹送到爺爺家,名為陪爺爺,照顧爺爺,實則讓大人少了孩子羈絆,自己快樂放暑假去了;包括那位最愛揭他瘡疤,什麼都不讓的小妹蒟蒻(由林亞鄀演),揮之不去,也說她不過,只能讓青春時光永遠停駐著這個嘰嘰喳喳的伴奏聲了...
等到管小寶找到自己的座標和依戀的時候,他卻也更明白了:「沒有人能伴你一輩子。」最知心的朋友,走了;爺爺倒了;最心儀的女生,分了;卡拉OK店的女主人又有新歡了,他還是躲著不趕跟渾身刺青的牧羊人說話...電影從爸爸載著小寶進屈尺開場,再以爸爸載著小寶駛離屈尺作結,小寶眼睛看到的世界,就這樣不著痕跡地呼應了他的青春記錄。
孩子的「現代化」是張作驥既寫實又幽默的時代印痕,光是「你爸爸找你,你媽媽找你...」的手機鈴聲,就有讓人啞然失笑的趣味,至於小寶手上的那台平板電腦,既註記著現代孩子與
不過,張作驥最犀利的一招卻是在小寶的球鞋上做文章。不是爺爺驚呼,爸爸根本不知道小寶的鞋子破了大洞(多不關心的爸爸啊);媽媽特意買了新鞋給小寶,不料卻是根本不合腳,穿不進去(多不用心的媽媽啊);至於小寶則是懂得安慰自己:「鞋子舊的好穿,而且通風。」自己的日子自己過,那已經脫離逆來順受的境界,而是一雙破鞋也不改其樂的豁達灑脫了。
至於青春中,一些似懂非懂的情愫,同樣也是《暑假作業》中極其動人的青春詩篇,其中,外號「大雄」的小寶與外號「大熊」的女孩高水蓮,因為同音,所以有了傳紙條的曖昧情,愛騎獨輪車與打籃球的男孩名詮,卻也在出意外前,拜託了小寶要把他的情思傳給「大熊」,來不及長大的孩子,來不及表白的情懷,讓那個夏天的懵懂情思,更加讓人惆悵了。特別是,小寶一直不敢上樹上高台,但是最後他不但努力把他的遙控直昇機飛上了高台,也努力上攀爬而上,留下遙控器,他什麼話也沒對大熊說,也不期待大熊的回應,盡其在我的癡心,誰不動心?
同樣地,管管飾演的爺爺愛在石頭上做畫,他替小寶畫下的藍色阿凡達,確實像極了他青春前期的那張苦臉,雖然小寶嘴上會唸,心頭卻已歡喜接受,這也是他最後決定自己畫上一張藍臉去見病中爺爺的心思。同樣地,他也會名詮的臉譜畫在石頭上,先是相思記憶,繼而再投入湖心,一如爺爺把奶奶的石像拋進湖心,永遠銘紀。電影中的小寶話不多,對成人的世界只是默默觀察,但是他的「身體力行」,卻也清楚註記著他的聆聽、受教與反芻。不落言詮,渾然天成,這種藝術才是功力。
《暑假作業》中出現的人物各有不同故事,各有一絲半縷的關係連結,有時會造成觀賞困擾,有時則可看出導演的心中世界。
例如管管有位女兒,卻也是學校老師,小寶該叫她姑姑,卻也一直叫著老師,不過,導演也不想逐一註記這家人的錯亂關係。
至於大熊姐妹在颱風夜中用臉盆和水瓶接著屋頂漏水,第二天遠地的爸媽趕來探視,順便慶生,同樣也標記著現代人忙於生計,只能把孩子託交給爺奶的無奈人生,不也呼應著小寶爸媽的分合情境嗎?大人的世界一團混亂,小孩子看似在一旁嬉哈看戲,其實他們什麼都懂,也用自己的方法銘刻自己的青春記憶。
張作驥的演員訓練與場面調度功力,在《暑假作業》中已達爐火純青地步,比起《當愛來的時候》更上層樓了,而且是集體互動,渾然一體的駕馭自如,他們的集體表演,為電影添加了生命力度與柴火,一如張作驥捕捉的屈尺山水,生命的美麗盡都在觀影歷程中收入腦海,收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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