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導演Benedek Fliegauf執導的《隨風而弒(Csak a szél/Just the Wind)》,是一部在台灣市場上被觀眾忽略,但在主題和藝術手法上卻有其重量與高度的作品。
《隨風而弒》根據吉普賽人遭滅門屠殺的真實事件改編而成,2008年八月到2009年八月,匈牙利吉普賽人聚集的城郊,發生九起汽油彈、獵槍攻擊事件,十多個吉普賽人家庭遭到攻擊,造成六人死亡,本片呈現就是一家四口遭屠殺前廿四小時的生活追蹤。
吉普賽人給世人的傳統印像是流浪的民族,天生有些散漫,迫於生計,善於行騙、偷竊,走私、行乞甚至賣淫,雖然納粹德國也曾廹害吉普賽人(據說達五十萬人),但是吉普賽人沒有國家,更沒有財經地位,得不到世人同情,雖然有心的吉普賽人曾於1971年成立國會,正名為Roma人,請求世人不要再叫他們Gypsy,顯然得不到太多的共鳴。
採取類似紀錄片的「看見」策略,進入故事人物的生活情境之中,其實是導演Benedek Fliegauf最重要的美學選擇,拍過不少紀錄片的攝影師Zoltán Lovasi一路就持著攝影機跟著這一家三口(爺爺中風在床)的日常身影,從工作、求學到
流浪,一路跟隨的攝影機看見了主要角色的身影,也看見了他們所面對的環境。
看見的本質,有時主觀,有時客觀,看似隨機取樣的跟隨看見,但在電影中,其實就是一種選擇,一種評論,只不過,透過攝影機的跟隨,創造了一種有如「客觀」的紀錄氛圍,勾動了寫實的情貌。關鍵在於導演的「設計」是否太過斧鑿?是否太過煽情?Benedek Fliegauf展現的冷靜與低調,其實已然彰顯了他的才情。
例如女兒要上學,但是校車過站不停,硬是往前多開了
例如女兒到校,偷用學校電源替手機充電,當場被老師查獲,因而帶出了學校電腦螢幕和滑鼠遭竊案的「暗示」與「懷疑」。
例如女兒校園裡不時上演性侵事件,男生就大剌剌闖進了女生更衣室,公然要強暴女同學,未受騷擾的女兒面對公然的暴力,沒有尖叫,沒有幫忙抗拒,甚至在脫身後也未求救,她對別人的冷漠,與稍後別人對她的冷漠,只是單純的因果報應?還是社會道德的集體崩毀?
例如母親一再叮嚀兒子別蹺課,但是兒子照蹺不誤,四處浪蕩,闖進才剛遭到滅門的兇案現場行竊,卻也因而巧遇辦案員警,聽見了更多案情內幕(觀眾也聽見了),同時也知悉了員警鄙夷吉普賽人的真心話(甚至討論誰才真的該殺)...然而即使如此,看見好東西,他還是照拿不誤...人生的無情與冷血,還有更貼切的表現法嗎?
例如兒子才從警方那兒聽到涉案兇手的的辦案手法時,立刻也察覺到自己已經被一輛黑色汽車給盯上了,他不敢回家,也不能回頭,只能繼續原本的步伐,但是他的眼角餘光說明他的心悸,耳畔傳來的引擎聲響,也比他的心跳更讓人不安了...兒子曾經挖了一個地窖,做為避難所,卻也被同學給發現了,看似同伴嬉戲的場面,不也暗示他就算避難也無處可逃嗎?
例如這一家的父親遠在加拿大工作,女兒可以透過視訊,輾轉報告家鄉的血腥事件(情境一如當年歐陸的猶太人把唯一的希望寄託先行前往美洲的家人),父親只能叮嚀晚上別亂跑,門窗要關緊,但是無助的家人就算手牽手,卻也只是讓歹徒更加方便,一次掃射就能滅門了...無力的父親,無助的青春,對照求救無門的結果,《隨風而弒》沒有任何激情的控訴,所有的人都只能默默承受結果。
《隨風而弒》最後留下了一個疑問,奪門而逃的兒子,究竟有沒有躲過追殺的子彈?我選擇回到電影的開場,裸著上身的兒子,遊盪在曠野上,遠遠有一群男人在狂歡嘶吼,但是他沒有現身,更不想參與,他躲在草堆旁窺視,吉普賽人的社會邊緣人宿命,他早已了然,即使苟全性命於亂世,他也只能繼續在角落流竄......《隨風而弒》的劇情結束在暗夜,稀微的光明卻挪到了片頭,光明真的會光明嗎?黑暗卻註定會更黑暗,這款美學選擇,不也充份說出了導演的心頭歎息了嗎?電影不能改變歷史,電影只能提點人生,《隨風而弒》的才情在此,《隨風而弒》的沈重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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