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凡爾賽：拚將肉身

觀看《情慾凡爾賽（Les adieux à la reine）》，難免就會跟著吟誦起李後主的名詞《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不過，我懸念的並非「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而是「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關鍵在於《情慾凡爾賽》著墨的是法國大革命爆後的那四天，一個皇朝終結了，貴族驟失權力，降為庶民，他們會如何消磨人生？如何唱好一闕「別離歌」，竟然成為檢驗人間真愛的不二法門。

導演班諾．賈克（Benoît Jacquot）選擇的刀法是以動亂為輔，愛情為主，焦點就集中在瑪麗．安端皇后（La reine Marie Antoinette）身上。她的奢華人生，世所知名，這位皇后，或許驕逸，或許一心奢華，揮金如土，導致人民提起她的名，就恨之入骨，但是一位皇后能為皇朝的崩坍，擔負起多少責任呢？她的罪，得上斷頭台用血來還嗎？或者是那樣還不夠清償人民之痛？《情慾凡爾賽》不想替歷史定案或者翻案，還原後宮生活及觸碰兩段地下情，成為導演雕刻瑪麗．安端的春秋之筆。

《情慾凡爾賽》透過宮中圖書管理員讀希朵妮（由Léa Seydoux飾演）來觀察安端王后（由Diane Kruger飾演），揣摩上意，曲意承歡，成為她在宮中最重要的生存本事。她希望自己能成為得到王后青睞的主角，卻註定只能是配角，那與人生情緣有關，亦是身份貴賤有關，搖尾乞憐，卻終究只能擦肩而過，她的心緒像極了：「我本有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

深宮究竟有多深？一直是宮闈電影很好借力使力的切入點，《情慾凡爾賽》用了浮動在空氣中的騷動情緒來詮釋「最是倉皇」的辭廟前奏曲，外頭都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憤怒民眾攻佔巴士底監獄），消息閉塞的宮中只有耳語蠢動（遠離庶民，不恤民情的情勢阻隔，呼應得極其有力），狀況不明的宮女們只能繼續在廚房和臥室中玩著捕風捉影的遊戲，這份波旁王朝（Maison de Bourbon）的末日光景，因為導演清楚在畫面上加註著時間日期，另外提供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戲劇力量了。

安端皇后曾替法王路易十六生下兩子一女，但那並不代表她不是同志，《情慾凡爾賽》就認定她最愛的其實是女人，電影中就是由Virginie Ledoyen飾演的波利內公爵夫人（Duchesse de Polignac）。史書上對波利內的註解是她深得王后寵幸，享盡榮華富貴，卻在法國大革命爆發之後，率先逃往奧地利避難；只不過，同樣的史實，敘述的觀點與方式不同，情境就不同，《情慾凡爾賽》的主張是：波利內的出走是皇后同意與授意的，而且指定希朵妮掩護她出走。

王后芳華絕代，能夠親近，得霑雨露，自必既富且貴，不只波利內如此想，希朵妮亦是如此，她每天光是揣摩王后心情，找出合宜的書，唸給王后聽，她的選書即已是王后起居註的最貼切書寫了，王后不是無才之女，她寧願聽故事，而非自己看書，算是縱情，亦屬慵懶，更是風格。正因為不時能得王后寵召，有了近距離接觸，才能分享其心情，Léa Seydoux演活了希朵妮那種小人物貼近名人的忐忑心情，卻也同樣因為她探悉了最高機密，不經意有了小人得志的標準反應，會向他人炫耀內幕，偏偏王后心，海底針，渺小的她，只能在旋風中跟著打轉，完全站不到上風（王后前夜才剛跟她訴說私慕波利內的心情，第二天隨即否認，錯愕的希朵妮又能如何呢？），小女生的挫敗心情，其實亦突顯了安端王后的陰睛難測，更添神秘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