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是欲望的來源,亦是災禍的根源,一切就像老子所說的:「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俄國導演蘇古諾夫(Aleksandr Sokurov)2011年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浮世德(Faust)》選擇從肉身切入,為這個古典的人魔交易題材,做了全新的詮釋。
古典,確實是「浮士德」最沈重的包袱,從英國劇作家馬婁(Christopher Marlowe)早在十六世紀,即根據德國流傳的浮世德故事寫成名劇,德國詩人歌德(Johann Wolfgang Goethe)在1808年完成上下兩卷的生平代表作,更是公認的經典,過去百餘年來,不少電影人就從該書取材,拍成影視作品,比較知名的作品包括1926年德國導演茂瑙( F.W. Murnau)開特效先河的《浮士德(Faust)》到1967年由李察 .波頓(Richard
《浮世德》的第一個鏡頭是從男性的性器官往前推去,差別在於這個器官不再激昂亢奮,而是靜靜躺在手術檯上,只是一具臭皮曩上垂懸的器官而已,浮世德(由Johannes Zeiler飾演)和助手華格納(由Georg Friedrich飾演)正在做人體解剖,他可以從裡到外把人體器官的奧秘都摸得徹徹底底,卻摸不到靈魂,無法確悉人之異於禽獸者的靈魂,究竟長成啥模樣?亦不知靈魂幾斤幾兩重!疲乏與無奈在知識的殿堂上,有著極其嘲諷的對比。
身體皮曩的主軸就此一路貫穿全片,蘇古諾夫運用了「飢餓」與「窮乏」兩項元素來刻畫十九世紀的克難時空(從色澤、美術到選景,無不堅守著這兩項前提)。浮世德雖有一肚子學問,但是長期處於飢餓狀態,吃不飽,也沒錢吃飽,急著典當戒章,圖得也是換幾塊錢好來飽食一頓,填飽皮曩成為浮世德最困擾的生活議題(從他在父親家,為食物煩,到魔鬼梅菲斯特(由Anton Adasinsky飾演)提著便當上門),飢腸轆轆的浮世德得著了最平凡,也最有人味的素描。
有趣的是連梅菲斯特也有肉身魔障,他在引領浮士德初見Gretchen(由Isolda Dychauk飾演)時,來到一個洞穴中的露天公共澡堂,在水花四濺,笑聲四溢的那個淨身空間中,肉體歡愉成了全片最有魅力的影像,就在此時,梅菲斯特也脫衣泡湯,露出了他既腫脹又有尾巴的魔鬼獸身,他不怕原形畢露,更不怕嚇跑了浮士德,「願者上鈎」,成為這筆交易最根本的情境:「一切你情我願。」但是,就算他算是邪魔,卻也同樣享受著熱湯淨身的喜樂,肉身交響樂成了凡人與魔鬼的交集,也說明了正因為他深得世俗歡愉的箇中三味,才能找到交易的契機。
畫家林布蘭特(Rembrandt)筆下的浮士德,符合著古老傳說的老者頭模樣,歌德筆下的浮士德是飽讀群書,知識淵博後,依舊不滿足,才願與魔鬼交易(明顯有著更年期男性,盛年不再,青春飛逝的憂慮感),電影《浮世德》的Johannes Zeiler則顯得精壯與挺拔許多,飢餓沒有讓他徹底墮落,唯獨見到Gretchen時才有了被愛情驚心的衝動,既而又有了教堂假冒告解神父的近水樓台安排,讓朝思暮想的心悸更加發酵,才讓思念心切的浮士德心甘情願在找不到墨水的匱乏時空下,選擇了刺破手指的「血書」形式,來完成他的魔鬼交易,「飢渴色欲」與「空乏物質」雙重交織下完成的血誓,也讓悲劇得著了更難反悔的背書了。
就在浮士德的心願實踐時刻,蘇古諾夫再度把鏡頭轉回到肉體上來,只見浮士德的頭部就埋在 Gretchen的陰毛與雙股之間,性器官的再度現身,對照片頭的遺體,一個冰冷,一個熱切,肉體可以是知識,可以是慾望,浮士德的空虛或滿足,全都圍著肉身打轉,無用的,有用的的器官,就這樣交織成了浮世的欲望風景。
一旦交易完成,浮士德就得上路了。其實整部電影,浮士德都像個旅行者,在魔鬼陪伴下持續踱步前行,持續以充滿疑惑的獨白,思索著,也質疑著所有生命的疑惑,詩意的語言,讓古典氛圍就此悄然溢散。蘇古諾夫在旅程中,更不時以扭曲變形的哈哈鏡特效,帶來浮士德的「夢境」與「現實」,更在初見 Gretchen時又以強光幻射的光圈變化來突顯純淨如仙女的聖潔力量,又在電影終場前,來到冰島的火漿溫泉,讓地獄人間得著了極奇犀利的影像印証,這些美學選擇,都讓《浮世德》的藝術探觸有了有不凡的基調,讓喜歡藝術電影的觀眾,得能在古典的傳說中,辨析藝術新詮的能耐與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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