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電 影
電影的意義在於它所擁有的能力,即以自然媒介表達的能力,還有它那無可媲美的說服能力,可表現神仙、奇幻、超自然的景像。
Franz Werfel /Ein Sommernachtstraum
(取自本雅明:「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
小說家維吉妮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曾在「the Movies and reality/電影與現實」一本中提到「眼睛和大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官,硬要一起作用,就會拉扯得四分五裂」,她的論述主軸在於小說的本質屬文字藝術,電影則是視覺藝術,文字讓人「想」見,電影讓人「看」見,一個用腦,一個用眼,本質既殊,出入必大,《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電影上映後引發的「盍各言爾志」效應,大致亦不超出此一範疇。
小說改編電影的最大罩門在於原著太強,創意太弱;文字太強、影像太淡,以致於形成只能「搬字過紙」,找不著信達雅的翻譯障礙,張愛玲小說的屢試屢敗,無非都是電影團隊掙脫不了張愛玲設下的「文字獄」,李安的《色,戒》算是少數的成功範例,讓電影和小說之間取得了各自表述的拔河能量。
小說改編電影的工程中,時間與密度產生了神奇的化學效應,多數小說未必能在兩小時內讀完,電影卻力圖畢其功於兩小時(上下)之內,電影突顯的焦點往往就是編導交給作者和讀者的「讀書精華報告」,因此,《少年Pi》中Pi從印度教、基督教到回教的信仰追尋探索;Pi在沙灘上,目送理查帕克不告而別的背影,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或者Pi提起那座食人島時,目睹那朵藏有人齒的奇花時,不禁感歎起:「某個漂流的可憐蟲比我早登上這可怕的海岸...他有多少美好的夢想破滅?有多少希望成空?有多少憋在心頭的話沒能說出口?...」都提供了觀眾抒發議論的柴火,小說的情感重點,在電影的影音背書(或者渲染、強化)下,先是有了揪心的故事,既而感情效應快速在心中暈染開來...這些,都是李安向原著致敬的手勢。
更值得爬梳的卻是李安又在《少年Pi》中添加了多少原著未曾著墨的細節?
例如,Pi的初戀女友,對於這位歷經海上漂流,人生歸零,選擇旅居加拿大,不想再回顧印度生涯的年輕人,能有多少魂牽夢繫的召魂力量?
例如,死裡逃生的Pi,再度面對驚濤駭浪,在海上雷光狂飆之際,高聲向父母親在天之靈大喊「對不起」(原著強調的是敬天畏神的:「讚美阿拉,世界之王......」)!但在生命賤如薄紙的生死關頭,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心境,會讓你油生思親慕親的孺慕情懷?
這些手痕,固然有著強烈的私己情愫,卻也因為觸碰的都是平常人生中足以勾動人心的細微瑣事,因此多添了普世共鳴的人文力量,這些手痕,則是李安寫下自己作品的簽名了。
小說改編電影最怕作者和書迷的挑剔與不滿,《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電影最引議論的變動無非就是血腥畫面的稀釋,那是李安的選擇,他的著眼點毋寧更接近原著中,少年Pi問日本人你究竟相信那個版本?淨化的電影,其實更接近奇幻漂流的本意了。
(藍祖蔚補充:最後一段是我在部落格上另外加進去的結語,本單元亦做了不少修改,這些都是要向印刻雜誌致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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