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難遇見不挑剔的情人,記憶更成了情人檢視愛情純度的試金石。
忘了生日/紀念日會被唸;忘了噓寒問暖,更易被視為變心前兆......情人會嘮叨,其實是因為太在意自己的份量及對方的需要:夠份量,怎麼會忘?沒有需要,誰會縈心掛念?情人如果沒有意外的驚喜(那代表用心),至少亦要有合乎預期的表現(那代表盡心),才算合格。
記得,代表刻骨銘心,才會永誌不忘;不記得,代表人微言輕,根本不足掛念。這其實是挑剔情人的跋扈特權,卻也是尋常人生經常得見的愛情風景,人生的記憶往往就被我們拿來做為對人與事的重視指標。何蔚庭替《昨日的記憶》執導的《我愛恰恰》,就從記憶的比重來檢視愛情的濃烈指數。
《我愛恰恰》的男主角丁強一出場就是明確的失智老人,在公園散步巧遇了陌生女子馬之秦,原本失焦的對話,卻難馬之秦提到了一位女子的名字,突然就有了色彩與活力。那位女子其實就是丁強的初戀女友,其實就是馬之秦,看似有些招式不新的老梗,卻悄悄拉開了記憶面紗,替幾成真空的失憶人生找回了重量砝碼。
丁強不記得昨天的事,卻還記得半世紀前的愛情,或許是一種珍貴的幸福:只記得美好,不記得後來的波動。但是真正的震動,卻是來自馬之秦的解讀:記憶皆遭蟲蛀,不復留存的丁強,唯獨還記得她的初戀,那份戀情想必刻骨銘心,身為關鍵愛人,自己仍是失憶愛人唯一珍惜的僅存拼圖,不也是「海枯死爛,此情不渝」的貼心見証?提到舊情人,臉上就有了笑容?提到舊情人,就有幸福滋味上心頭......這種不死或不滅的嚮往,亦說明了愛情之所以教人生死相許的能量所在了。
不過,《我愛恰恰》的另外一個趣味卻在於丁強忘不了馬之秦的名字,卻不認得馬之秦的人(或臉)了。他對著馬之秦訴說著自己初戀的百般幸福,卻渾然不知眼前女子就是初戀女子,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卻分裂成為兩個個體:幸福的美好,活在過去;人生的無情,卻在當下。
丁強不記得馬之秦了,有兩種可能:病痛掠奪了一切:抑或,時光改變了容貌。每一種解讀,都富含了故事趣味。
病痛肆虐,人力無從抗爭,只能任其蹂躪,這是失智症電影不變的主題,《我愛恰恰》的變奏趣味就在於舊情人依舊細心呵護著這段情,曾經美好,還要一路美好,那是人生唯一抗拒命運的大反撲:即使失去了大半江山,依舊捍衛這座「小小的寂寞城」,繼續追逐與堅持自己的夢想。
時光肆虐,其實才是真正的無情。風霜隨著歲月時光在臉上留下印痕,舊情人只記得當年的妳,固然可以解讀成美麗定格(停格),卻也暗示著如今的你不復當年丰彩,「縱使相逢應不識」,背後透露的訊息無非就是蒼老與變形,美女怕見白頭,情人何嘗不是如此?對著佝僂的妳,大聲讚美昔日嬌豔,發自內心的那種不變深情當然窩心,但是妳已不復當年模樣,不能再讓情人輾轉反側,難道就真的「了無遺憾」嗎?
《我愛恰恰》對愛情的註解其實是深情的,縱使丁強已不再認識老邁的馬之秦了,但是只要心中依舊有馬之秦,心中的我依舊還是少年純情的馬之秦,一切都已值得,畢竟,昔日的一切和當下的一切,馬之秦都還點滴在心頭,更加無怨無悔的付出,畢竟,人生太常變數,一切都已失去的漢子,僅存的那一絲記憶還是與馬之秦有關,生命的苦澀此時竟然也還透露出絲絲甜意,人生如此,還有憾乎?
失智症的主題,讓許多老演員重新找著了可以著力使力的舞台,讓昨日的記憶得著了今日的活力,其實,亦是另外一個甜美的生活意外了。
時光悠悠
Time- Alan Parsons Project
現在進行式
Eye In The Sky - Alan Parsons Proj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