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整整兩年了,沒有想到會再度在部落格上書寫普契尼(Giacomo Puccini)的歌劇《托斯卡(Tosca)》名曲「今夜星光燦爛(E Lucevan Le Stelle)」,更沒有想到會與一部黑道復仇電影《索命22顆子彈(22 Bullets/ L'immortel)》連結在一起。
《索命22顆子彈》的男主角馬泰(由尚.雷諾(Jean Reno)飾演)是一位已經金盆洗手的黑道老大,他曾經與血盟兄弟Zacchia共同靠著心狠手辣的手段在馬賽打下一片天,不想在血泊中終老江湖的馬泰選擇急流湧退,想要陪伴妻兒老母安度餘生,偏偏兄弟由不得他自命清高地清閒度日,硬是在停車場狙殺他,既奇怪,又幸運地連射了幾十槍後,只在他身上留下了22顆子彈彈道,雖然廢了右手神經,臉頰穿孔,卻未奪命,才讓他得以復仇。
據說,《索命22顆子彈》根據1970年代的馬賽黑道血案改編,但是強作瀟灑的姿態卻讓電影的許多環節禁不起檢驗,例如馬泰有機會一次殺光所有的敵手,卻「很有格調」地選擇一次殺一個,要讓對方在極端恐懼,卻又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逐一償還血債。是的,「格調」是導演Richard Berry刻意送給馬泰的人格特質,那亦是他讓馬泰在電影開場就聽著「今夜星光燦爛」的cd,甚至還跟著引吭高歌的原因,但是太過標榜「格調」,卻也突顯了罩門。
《索命22顆子彈》的開場戲非常和諧慈祥,馬泰帶著兒子去探視母親,母親還塞了幾罐食物給兒孫,吻別後,馬泰牽著兒子的手安步走在巷弄街道上,人生何其平和洽意!上車後的馬泰,沿著蔚藍海岸行車,風和日麗的天氣讓人想要唱歌,於是他放進cd,「今夜星光燦爛」的歌聲就在車廂內響亮了起來。
大白天聽這首「今夜星光燦爛」,你不覺得氣氛有點怪嗎?這正是電影故意安排的人生姿態。其次,台灣發行商並沒有替這場車廂唱歌戲翻譯中文歌詞,不懂義大利文,不懂原曲原意的觀眾,只能看著尚.雷諾煞有介事地跟著cd高歌,此時如果另有歌詞翻譯,順著歌詞走下去(雖然音樂明顯經過剪接,斷裂,並不完整),或許就會另有體味,特別是壓軸的最後兩句:
大地吐露芬芳
花園的木門咿呀低吟,
我聽見沙土上的輕盈腳步聲。
悄悄地走進來,渾身芳香的人兒,
投入我的懷抱。
喔!甜蜜的香吻,令人酥軟的擁抱,
我的手顫抖著,愛撫著斗篷下的美麗軀體。
如今這愛的美夢,已永遠消逝了。
時光飛逝,如今我將帶著絕望死去,
然而,我從未如此眷戀自己的生命。
如此眷戀生命!」如此眷戀自己生命馬泰卻在飆唱高音的此際,面臨著行車安全的挑戰,因為坐在後座的兒子不時以手摀住馬泰的眼睛,不想讓他好好開車,即使因此險象環生,馬泰沒有生氣,繼續逗著兒子玩,是的,他技高人膽大,遮眼開車的小把戲全然不礙事,但是旁觀的觀眾卻已聞嗅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焦慮,不知何時會出事?更不知會如何出事?
導演Richard Berr選用「今夜星光燦爛」貫穿全片,其實有雙重意義。
第一層意義是「去腥」:滿手血腥的馬泰,終日浸泡在這首詠歎調中,可以解讀成他是附庸風雅,用藝文來包裝自己的退休人生;亦可以解讀成他以曲明志,因為眷戀生命,所以要享受生命,不再掠奪他人性命。
第二層意義則是「紋身」:大哥明明都退出江湖了,卻依舊身不由己,尚且被兄弟視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馬泰為了自衛,也只能挺身制裁,擺明了「樹欲靜而風不止」,馬泰既然「要玩,就玩真的」,只好自力救濟,以「不死神話」來復仇。但是他的人生已然徹底荒謬質變,所以電影中的「今夜星光燦爛」從來沒有好好從頭到尾播放過一次,時而碎裂,時而穿插,破碎的歌曲,對照他的破碎人生,因此得著精確的對話趣味。
心中想要做的事,卻未必真能落實在生活裡,去腥去不了,紋身卻也得不著認同,一切的不合時宜,讓不時出現的「今夜星光燦爛」,有如一根針,不斷刺激著觀眾的耳朵與心房。
同樣一首「今夜星光燦爛」,《白銀帝國》用來做煽情調色盤;《自由大道(Milk)》用來做為愛情傷逝的情感註記;《索命22顆子彈》用來映現生命無奈。同樣一首「今夜星光燦爛」,有人用得渾然天成,有人用得矯揉造作,人在天上的普契尼也只能雙手一攤,竊笑不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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