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有繁簡兩種,希臘的伊索寓言(Aesop's Fables),試圖透過淺顯易懂的比方,透過動物來擬人說法,寓言中的微言大義,毫無障礙地就傳達給了世人。
莊子的寓言故事就複雜多了,從「莊周夢蝶」到「庖丁解牛」,故事情理與相關用字其實不艱難,但是層次多元,任人自由解釋,細巧微妙存乎觀者一心。
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執導的《非普通教慾(Canine)》,形式像是伊索寓言,內容卻超越世俗的經驗法則,難免詭奇古怪,理解與震撼的波紋就難免顯得遙遠、疏隔且無力了。
《非普通教慾》的一家五口都沒有名字,每天關在有著大庭院、游泳池、甚至小森林的豪華別墅裡,全家只有父親每天開車外出上班,他的工廠規模不小,卻幾乎看不見人影,他偶而會帶女警衛回家,與兒子性交,他們沒有感情,亦沒有愛欲,只靠著肉體磨擦,極其制式及機械化地完成交媾儀式,但是女警衛對小妹卻比較有興趣,靠著交換物品的方式,才剛交媾完的她,卻又迫不及待地讓小妹舔她的下體...
這一家人遇到情緒激動的時候,不分老小都會趴在地上學起狗叫,只因為他們的天敵就是會吃人的貓,父親傳承的家規更告訴子女,一旦犬齒掉落時,才是長大離家時,所以除她之外,家人都不能踏出圍籬之外,他們家的電視只能看錄影帶,而且都是老掉牙的家庭錄影帶,但是能夠看見錄影帶,卻已是他們單調無聊人生的舒展調劑了,如果還要兒子彈吉他,女兒表演舞蹈,他們荒腔走板的表演,才真的是災難。
從形式上解讀,《非普通教慾》表現出來的誇張怪誕內容,只是想突顯父權社會/家國對人性的扭曲與踐踏,父親一手訂定家規,而且從嚴執行,沒有人可以挑戰或違逆,即使可以分享心事的母親,對於父親的規矩亦沒有質疑,她衷心信服,配合得有如順民,畢竟,只要有人不聽話,父親絕對拳腳相向,他已經把家人的肉體和心靈徹底洗腦定性,除了服從,還是服從。
古怪的寓言,其實會讓人心生排拒,艱深又晦澀的比方,對觀眾而言就是痛苦折磨,導演尤格‧藍西莫卻另外從語言定義上安排了紓壓的趣味,例如兒子從女警衛那位學到了「殭屍」一詞,於是急著問媽媽:「殭屍是什麼?」一時詞窮的媽媽只能順口掰說:「殭屍就是小黃花。」幾天之後,兒子在花園除草時大聲叫著:「我們家的花園有殭屍...」那是一種荒謬的騷動,卻也另外有著讓人悲泫暈眩的控訴力量,一旦威權體制取得生命話語權,重新定義人間詞語條目,威權擺布愚民的策略,就讓生命從此不再正常,一切變得滑稽扭曲了(同樣的情況還包括了:「什麼叫做屄?」「屄就是一盞燈,燈關了,房間就變暗了...」以及「海洋,指的就是客廳的大皮椅...」)
《非普通教慾》中飾演三兄妹中的年輕演員據說都是舞台劇演員或者名龐克樂團的主唱,但在變態教育的框架限制下,除了年輕肌膚之外,其他人性已經蕩然無存,他們行動拙笨,肢體僵硬,言語乏味,意識膚淺,簡單來說就是有如膚色慘白的行屍走肉,這樣的發展符合了威權社會的人性扭曲論,卻也讓《非普通教慾》陷進了一種觀賞困局中,觀眾無法從常態邏輯中找到紓壓出口,只能在窒息的環境中直視著這群衣食無慮,卻毫無人生抗體疫苗的囚犯,演員受苦,觀眾也不好過,高舉美學形式的逆向壓力,讓《非普通教慾》承受了更多由晦澀曖昧引爆的反作用力。
還好,《非普通教慾》的結尾充滿了開放解讀空間,父權騙局究竟是可以一再唬弄下去呢?還是終於出現罅隙缺口,有了了鬆動變易的可能?但是走出圍牆的小妹,究竟是終於自由了?還是已經悶斃了呢?電影的停格處理,不想給個明確答案,但是各種是生或死的答案卻都蠢蠢欲動,而且似乎都合情理,都有可能,反而是這則寓言故事所能散發出的,最能讓人咀嚼回味的訊息了。
這部片真的不錯,從頭到尾都有一種強力的壓迫感無力感,我都不太敢推薦給別人,怕朋友無法接受,沒想到您居然有寫影評,真開心!
我記得我看的時候片名叫"犬齒之家"
「《非普通教慾》表現出來的誇張怪誕內容,只是想突顯父權社會/家國對人性的扭曲與踐踏」
原來這部片有這麼大的企圖,不經老師分析,還真不太容易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