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試啼聲的年輕導演,都會很用力,拚命想說出一些話,嘗試去玩各種夢想中的可能技術,法國新浪潮的代表人物克勞德.夏布洛在1965年為六段式電影《1965眼中的巴黎...(Paris vu par)》所拍的短片《耳塞(La Muette)》,就使出了渾身解數,最愛的創作素材盡皆網羅其中了。
《1965眼中的巴黎...》是由六位1960年代的新導演高達、侯麥、夏布洛等人,以巴黎為背景完成的短片集,每人15分鐘,各自提供一種觀點,夏布洛的《耳塞》就兼具了他長期的註冊商標:對虛矯威權的批判、情色欲望的流竄和懸疑暴力的運用,至於聲音的特殊處理,更顯現了那個世代的創作者從技術中找尋創意表現空間的大膽前衛作風。
新浪潮導演對於希區考克的作品都鑽研極深,希區考克每部作品都要想辦法客串一角,亮個相的偏好,當然,也影響了新浪潮的導演們,夏布洛更是身體力行,客串還不能滿足他,《耳塞》中他的戲份之重,就有如第二男主角,把他一直想要探討與批判的男性威權角色做了興會淋漓的誇張詮演。
《耳塞》的四個角色全都沒有名字,夏布洛直接以父親、母親、男孩和女僕稱呼他們,由Gilles Chusseau飾演的男孩就是全片的敘事主線,男孩放學後走過巴黎街道回到家的短短路程,就讓我們看到那個路旁停滿機場的消費文明進行式(從腳踏車已經進化到機車,卻沒有達到轎車普遍化的層次),然而,光是回家搭電梯上樓的幾秒鐘畫面,夏布洛就已經運用電梯的光影流動,傳達出了一種懸疑不安的氣氛,輕輕鬆鬆,簡單兩筆,就能勾動觀眾的好奇心。
男孩的家是個富裕的中產階級,母親是個生活優裕不知愁的閨中少婦(由夏布洛當時的妻子Stéphane Audran飾演),沒事就和丈夫(由夏布洛自己擔綱演出)為著一些雞皮蒜皮的小事爭辯難休(那是不是也預告著他們終究分手的宿命?),他們的爭執成為男孩耳中的噪音,所以才會想用戴上耳塞,圖個清淨。
不過,小男兒敏感的不只是呱噪的塵囂,還有父親的貪婪情欲。每天回家,都是女僕端下午茶給父親的時刻,透過小男孩的眼睛,觀眾清楚看到了女僕擺臀扭腰走上樓梯的婀娜身段,是的,那是連小男孩都要忍不住多看兩眼的美麗背影,仰角的視野,說出了多少綺麗情懷?但是小男孩清楚知道母親完全不明白的父親走私情懷,因為父親總會趁機抱一下,親一下女僕,而他也總會就無預警地撞門進去,讓父親與女僕糗得無地自容。
父親的威權自是不容挑戰的,他會斥罵孩子沒禮貌,也會藉著追問功課之便,攏絡孩子「別洩密」,中產階級的腐敗與墮落,此時似乎也已經無需任何言語來說明了。
短短十五分鐘的短片究竟能夠傳達多少訊息呢?夏布洛還不忘夾議夾敘地批評起「死刑」制度,餐桌上的清談,也是中產階級最愛的一種文化包裝,接連幾場的餐桌戲,其實像極了台灣九點檔的政論節目,夸夸長談,名詞不少,口水不水,卻是空洞不實的,成天生活在這種既瑣碎,又無意義的生活噪音之下,小男孩意外發現了只要戴起了耳塞,他就可以把世俗的這一切全都隔了開來,不必聽那些廢話,不必理那些爭吵,他可以悠遊自在地「禁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這時候,「聲音」的運用,成了夏布洛在這部短片中借力使力的「工具技術」。讓喧譁的人聲和安靜的空間,原本就是鮮明的技術對比,有了安靜的對比,才顯示得出原來的環境有多吵?有多少既無聊又無謂的聲音?讓聲音呈現多元對話的效果,是很多工匠都會的技法,夏布洛更高明的地方就在於戴上了耳塞之後的小男孩,不但謝絕了充斥於耳的污濁成人世界,卻也因此完全聽不見母親失足從樓梯上滑跌到地板,撞得頭破血流的呻吟哀嚎聲......聲音此時從單純的技術工具,成了更強力的戲劇元素,既是代溝的象徵,也是人倫悲劇的濫觴,而小男孩最後依舊戴著耳塞,走上街道時,巴黎街頭的一片靜寂,對照片頭的吵嚷實況,夏布洛的「詩人」筆觸,讓電影的意境得著了更上層樓的張力了。
《耳塞》只是一部十五分鐘的短片,卻是想要認識夏布洛風格的年輕影迷最便捷的入門磚,《1965眼中的巴黎...》這部作品,台北誠品可以買得到,提供各位網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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