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偶而會演
成王敗寇,是古今中外官方史書不變的鐵律,總是勝利者擁有對歷史的書寫與詮釋之權,但是歷史的吊詭也在於官方的書寫擁有一片天,民間的理解與認知,亦同時存活在鄉里巷弄的口耳傳播中。
時間,是認知歷史,解釋歷史的關鍵著力點,《末世薔薇》的主角名叫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高爾察克(Aleksandr Kolchak,1874-1920),他曾經是沙皇時代,由皇帝親手冊封的將領,在俄共奪權之後,也是率先向工農兵政權表態效忠的軍方領袖,但也因為出身和立場不同,他與共產黨畫清了界線,成了蘇聯國內戰爭期間的白軍領袖,但是兵困雪地,最後則遭紅軍槍決。
簡單地說,高爾察克是舊俄時代的軍人,時不我與,其實是老天加諸他身上的殘酷折磨,高爾察克經歷了1917年俄國二月革命的時代動亂,遇上了沙皇尼古拉二世遜位,羅曼諾夫王朝落幕的時代劇變,他的政治選擇未必正確,甚至還遇上了共產黨內部權力鬥爭的矛盾,那個年代的俄國人即使效忠了共產黨,但是你跟隨的是列寧或者克倫斯基(Alexander Fyodorovich Kerensky),命運可能就不相同,即使你選對了站在列寧這一邊,但是你若是托洛斯基(Leon Trotsky)的手下,而非史達林(Joseph Vissarionovich Stalin)的同路人,同樣也會悔不當初,那是個權力決定真理的年代,那是勝利者才有話語權和分配權的年代。
但是蘇聯共產黨都已經成為歷史的灰燼之後,誰是英雄?誰是狗熊?突然之間都變得不再那麼必然,也沒有那麼重要了,曾經有過的人物,曾經有過的生命璀璨,就在政治力悄悄褪去的時刻,又悄悄甦醒復活了過來。
《末世薔薇》獲得俄國官方的大力贊助拍攝,著眼點在於高爾察克曾是俄羅斯的國族英雄,以前的困局在於紅軍與白軍的內戰對立,在於他曾是沙皇底下的大將軍,卻也是蘇維埃政權不敢輕視的叛軍領袖,肅殺的政治敏感,讓創作者儘量避開觸犯執政者的禁忌,因此,「政治不正確」的歷史人物,就悄悄淹在歷史的夾縫中。但是身逢亂世,很多選擇,卻也是那個環境下必然做出的決定,是非對錯,只有時間能夠還原清楚(當權者永遠在乎的是自己的權威是否受到挑戰,必需斤斤計較於片刻得失)。
《末世薔薇》的第一個選擇是回到人的本位:在什麼位置上,就做什麼事的本位。
《末世薔薇》的第一個鏡頭就是高爾察克率領的海軍官兵,正在布署水雷。高爾察克是俄國知名的北冰洋探險家,曾在俄羅斯西伯利亞以北的喀拉海上發現了一座小島,該島就以他的名字,命名為高爾察克島,除此之外,他也是海戰高手,面對強勢的德國海軍,布署水雷是禦敵的必要手段。然而就在布雷完成後,立刻遇上了德國艦隊,俄軍在首波接觸的砲火對轟獲勝,但也陷入被德軍夾擊的危機,高爾察克被迫出險招,退回水雷海域,引導德軍誤觸雷區。
那是一場全看天意神旨的戰爭,水雷不長眼,不識艦身誰屬,誰碰上了,就必定轟然一身,即使布雷者亦無法使喚水雷,所以,高爾察克就率領全體官兵在甲板上祈禱,面對這場無法預知的戰爭,只能祈神引領與祝福。
就在眾將士齊聚甲板祈禱之際,德軍砲火隆隆,擦身而過的砲彈落水揚起的水花,濺濕了他們的衣裳,就在看似絕望的時刻,急速前行的德軍真的誤觸了水雷,改變了結果。
勝利,得歸功於先前的水雷布署;勝利,得歸功於艦長敢於鋌而走險,誘敵深入,勝利,固然有人為原因,勝利卻也得歸諸於天意。面對戰火無情,人的卑微,卻成了最強烈的對照,他們不敢自稱百勝雄師,只能感謝天父引領(但是啊,敵人不也信仰同一個神?不也同樣唸著神的名字嗎?)。這種宗教論述,很難出現在無神論當權的國度中,《末世薔薇》的詮釋,能說沒有時代意義嗎?
另外一個讓人動容的新詮則在俄國大革命之後,官僚舊勢力立刻面臨工人勢力的反撲與挑戰,艦上的小兵是否就能取代大官,接管艦隊呢?講究服從天職的軍人如何接受下屬越級挑戰呢?那場權力交接的矛盾,可以是比拳頭與蠻力的浴血對決,也可以是和平的權力下放,高爾察克選擇回歸軍人體制,由他來布達政治圖騰的變更,毋寧也是避免內耗的明智決定。他無奈做出權力下的決定,那是大勢所趨,連沙皇都退位了,舊體制都瓦解了,光榮釋兵權,其實不也是在儲積東山再起的能量嗎?這時的他,顯現的是判斷的精準與體認現實的豁達。
《末世薔薇》最高明的設計在於採用國族主義來包容不同見解的各式子民。只有清楚有力地肯定高爾察克的國族英雄地位,後來的政治選邊,在國族主義的庇蔭下,相對之下,就不是那麼重要了,畢竟所有利害得失的關鍵人物都已湮消雲滅了,青史不會成灰,藝術還人生一個公道,時間就此讓人生真相得著了更清楚的輪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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