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涉及宗教題材,輕重拿捏間,煞是費神,因為過猶不及,動輒得咎,西班牙導演哈維.費雪(Javier Fesser)執導的《卡蜜諾(Camino)》,卻是既高明又大膽地選擇了同路人的陣營,委婉探索了宗教世界可能既聖潔又愚昧的雙種意義與內涵,看似溫和如風的生命情節,卻都有著意在言外的批判情思,逐步外滲,最終暈染成宗教與人性的對話彩繪。
《卡蜜諾》的母親Gloria(由 Carme Elias飾演)是一位信教虔誠的狂熱教徒,生命中的所有劫難,都視為神的試煉與恩澤,從中得著神聖的祝福與啟示,她不但願意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祭給神,自己的子女也在她的堅持下,做為禮神頌神的祭品,大女兒Nuria(由Manuela Vellés飾演)早早就送進了修道院,小女兒卡蜜諾(由Nerea Camacho飾演)則是罹患重病,每一回接受針刺和化療的折磨時,她都鼓勵女兒以祈禱度過苦難,而且還教導女兒,所有的祈禱都要無所求的祈禱,只有虔心禮讚,不應該期待神明有求必應,不應抱怨明明自己這麼信神,這麼用心祈禱,神何以還要帶給她這麼多的痛苦折磨?要相信,神必有其用意,要以信靠和信仰度過每一場試煉。
導演哈維.費雪的處理手法其實採用的低調對比手法,來探索信仰世界的各種情貌。例如,信仰的力量有多巨大,坦白說,只有信徒明白,外人難置一詞,卡蜜諾承受的肉身之苦,讓人不忍,但是她從祈禱中得來的平安,即使有些酸澀滋味,卻也煥發光芒,讓人動容。
例如,Nuria的宗教獻身未必是心甘情願的,進入修道院前,她有著一場癡心戀情,卻在母親的刻意隔離下,真相和真情都被遮掩了,只好傷心絕情地投入宗教聖地,但在那個現代修道院裡,女女男男卻是嚴格分離的,明明只有一牆之隔,女人負責打點食物餐盤,得清場關門後,男人才得開門入室食用;明明在進行禮神的祈禱儀式,女性卻只能關在門後,隔著小窗格聆道聽誦,如此涇渭分明的男女之防,固然寫實,卻也在戲劇的放大效應下,浮現了禁人性,拒塵欲等不近人情的印像。這一點,其實正是導演哈維.費雪最精微的處理手法:用一種看似不帶感情的旁觀距離,創造最觸痛人心的傷感歎息。
這亦是何以父親José (由Mariano Venancio飾演),想要拿信件給女兒,卻會被修道院院長收下封存,而不轉交時,觀眾會心急的原因。多少宗教不都主張靠著禁慾,少了身體的欲想,才可以把人的靈魂從身體的囚籠裡,解救出來,得著昇華光澤。但是成聖修道的所有歷程,不是都要徹底禁絕人欲,偏偏那卻是凡夫俗子最簡單的欲求啊!
這也是何以卡蜜諾悄悄把Nuria最愛的吉他悄悄放在病房中,終於讓只習慣背誦經文的姐姐終於能夠暫時告別宗教戒律,彈起她最熟悉,也最鍾愛的情歌時,卡蜜諾的臉上有了微笑,其實,那也正是觀眾的微笑,因為戒律斷絕了人性,音樂卻甦活了人性,宗教與人性的這場拔河,就在導演的精細安排下,呈現出一面倒的傾斜。
類似這種最不露痕跡的手法,在《卡蜜諾》中撫拾皆是,例如卡蜜諾逛書攤時,明明挑中的是Mr Meebles的童話繪本,母親卻硬要她去讀天主教聖女伯爾納德(St. Bernadette)的傳記書,連閱讀的喜悅都只限定在宗教範疇中,是不 是也成了另一種偏執,是不是也因而替卡蜜諾的委婉心願爭取到更多的同情票?
例如,宗教告訴信徒,人人都有個守護天使,指領岐路羔羊走過迷津,一旦守護神本身都充滿了困惑,只能帶給信徒無盡的恐慌,那又會是多可怕的煎熬?卡蜜諾的噩夢和守護神脫離不了關係,又是多大的震撼?
當然,全片最具震撼力的一句對白來自於姐姐Nuria在妹妹卡蜜諾病床前的最後對話,Nuria向妹妹坦承她很羨慕妹妹,一切只因為,妹妹已然病危,即將要上天堂,親近神靈了,那是天下信徒最嚮往的境界吧,但亦在此時,卡蜜諾非常自然地說了一句:「要我祈禱,讓你也死掉嗎?」卡蜜諾柔細的聲音,成就了全片最驚人的一句嘲諷。
在神光的引領下,穿越死亡的幽谷,來到豐草美地,來到可以安歇的水邊,躺臥在青草地上,心中無所畏懼,是何等美麗的神聖同盟?妹妹無意詛咒姐姐快死,反而是要帶領姐姐接近神聖殿堂的由衷之言,美麗至極的宗教期約,在此時卻有了讓人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應的尷尬了。
沒有疾言厲色,沒有激情言語,《卡蜜諾》打著宗教旗幟,一點一滴反思宗教迷思的處理手法,反而讓《卡蜜諾》的宗教情緒得著了更清澄的反思機會。美學手法決定了影片的格局,《卡蜜諾》有著精準的示範。
當父親說要去把紅色無袖小洋裝買來給女兒
結果母親細細告訴他
那家店在那個捷運站的哪條路上
還說「希望還沒賣掉」
「我也是盡我所能」
然後兩人相視而泣時
導演給了母親在整部片中
最明顯的流露平凡母親內心痛苦的一面
也讓這個幾乎令人從頭咬牙到尾的角色
展現了極為動人的一面
導演細膩處理宗教情緒與平凡人欲的手法
在這一刻最深的打動了我的心
是的,我完全同意,電影中有太多的細節還來不及細述,動人,總在細微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