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綜合藝術,聲光影戲都是必要元素,借用既成事物入戲,必有所圖,有時是引伸寓意,有時是美化傳情,不論是表相或肌裡,能夠得兼,就臻上品意境,如果只是情緒渲染,也未必不佳,用得巧,才是勝出關鍵。
電影選用知名音樂的功能大致有四種:首先,知名度高,普及力強,容易撩動觀眾記憶與共鳴;其次,名曲熟悉度高的原因在旋律鮮明,感染力強,適用原生創作,也適用其他方式的詮釋;第三,因為錯置或另置,讓原本符號鮮明,定位清楚的名曲,另添魅力,宛如重生;第四,因為重生,所以顛覆了舊曲的原有內涵,以新的定義與位階解釋樂曲的魅力,讓舊曲更添魅力。
認識舊曲的方式,通常是先從旋律入門,一旦旋律動人,既而就會去尋訪歌詞內涵(如果是歌曲的話),優美的歌詞往往更能擴大美的體驗與感動,例如韓德爾1711年寫下的第一部歌劇《林那多/Rinaldo》中,最著名的詠歎調《Lascia ch'io pianga/讓我哭泣!》,據電影《絕代豔姬(Farinelli)》的說法,就是韓德爾專為閹人歌手Farinelli所創作的詠歎調,當Farinelli引吭高歌唱出被軟禁於魔法園中的阿米瑞娜對國王哥弗多哀歎的歌詞時,優美的旋律與歌聲,就宛如帶領聽眾進入了極美的天堂世界:
Lascia ch'io pianga mia cruda sorte,
讓我為自己悲慘的命運哭泣,
E che sospiri la libertà!
而我渴望自由!
E che sospiri,
我渴望,
e che sospiri la libertà!
我渴望自由!
Lascia ch'io pianga mia cruda sorte,
讓我為我悲慘的命運哭泣,
E che sospiri la libertà!
而我渴望自由!
Il duolo infranga queste ritorte de miei martiri sol per pietà,
這場爭鬥模糊了我所遭逢的許多痛苦,
de miei martiri sol per pietà.
我祈求我的痛苦能獲得仁慈的解脫。
E che sospiri la libertà!
而我渴望自由!
韓德爾與Farinelli同樣因為這麼美麗的詠歎調,站穩了他們在英國歌劇界的地位,但是這首充滿祈願情感的歌曲,到了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卻有了全然不同的情貌。
拉斯.馮.提爾在他的2009作品《撒旦的情與慾(Antichrist)》中出現的第一個聲音,就是《讓我哭泣!》的這首詠歎調,但是撞入觀眾眼簾的卻有兩個完全不搭調的畫面,一個是一對夫妻正在濃烈地進行雲雨之愛,這麼濃烈激情搭配這麼甜美的音樂,宛如在歌詠人間幸福,但是就在他們激狂做愛之際,他們的小孩卻看到窗外有雪花飄落,於是緩緩從嬰兒床爬上窗檯,一步步迎向雪花...極喜與極悲的人生兩條道路,搭配《讓我哭泣!》的這首詠歎調,反而成為酸甜苦辣盡皆融合為一的複雜情緒。
雲雨中的母親似乎在彷彿中瞧見了孩子正往窗檯爬去,如果她即時起身,即時喝阻,也許孩子墜落雪地的慘劇就不會發生了,但是她真的瞧見了嗎?還是只是觀眾的錯覺呢?拉斯.馮.提爾沒有提供辯証素材,他只是踩著《讓我哭泣!》的節拍,用慢鏡頭的手法處理了嬰孩墜地的過程,影音俱美的開場戲只成就了一場來不及的救援與遺憾。
《讓我哭泣!》的不只是悲憫的上帝,同時也是這對夫妻。孩子墜地身亡,讓這對夫妻有了罪惡感,為了洗滌與治療,他們來到一座孤寂森林裡的小屋療傷,那兒像極了伊甸園,卻也是失樂園,精神的痛苦造成了更多肉體上的傷害。《撒旦的情與慾》的情節就如同英文片名《Antichrist》所指涉的宗教意涵,進行著一場宗教理念的人性清洗,知名攝影師Anthony Dod Mantle用傑出的攝影,讓《撒旦的情與慾》充份履行了伊甸園中人性迷航的視覺論述,但是《讓我哭泣!》的歌聲所吟詠的:「...讓我為我悲慘的命運哭泣,而我渴望自由!這場爭鬥模糊了我所遭逢的許多痛苦,我祈求我的痛苦能獲得仁慈的解脫...」卻也讓人望文生義,得能對主角的際遇有了更多的同情與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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