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的人最美,這句話指涉的「人」,沒有性別之分,男性女性都同樣適用。
日本導演瀧田洋二郎的新作《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中,男主角本木雅弘就是一位認真工作的男人,認真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也帶動了人生意義的新思潮。
巨變下的人生順逆,一向都是最容易打動人心的戲劇元素,本木雅弘在《送》片中飾演的男主角小林大悟原本是位樂團的大提琴手,卻因樂團解散,被迫回返故鄉,意外做了專門替人處理後事的納棺師。從鎮日與音樂為伍的大提琴手到整天與屍首相伴的納棺師,就是他遭逢的人生巨變,但是不論那一個行業,專注認真都是他信仰與遵奉的人生態度,瀧田洋二郎與本木雅弘都有此認知,也能從巨變中揮捉到永恆的人性,因而讓電影有了感性深度。
大提琴手是音樂家,亦是藝術家,在社會和人心中素來備受尊崇;納棺師則因要死人更衣化妝,對死亡無知加上恐懼的結果,原本肅穆慎終的行業卻因而成了讓人害怕與嫌憎的工作。就一般人的心理而言,從大提琴手轉進為納棺師,有如從天堂謫落地獄,不但挑戰了世人的傳統價值觀,自己的心理調適也是重要關卡。
所以,《送》片的第一個命題其實就在於:「誰說職業無貴賤?」你只要承認大提琴手到納棺師在當下的社會人心中確實存有階級秩距之別,就已進入了《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設定的遊戲規則,本木雅弘的尷尬,廣末涼子(飾演小林的妻子美香)的羞慚都成了可以立時在觀眾心頭迴盪共鳴的生命經驗,他們的困境不但添了戲劇味蕾,也多了吸聚觀眾入彀的磁力。
瀧田洋二郎採行的敘事結構其實是相當古典的手法:因誤會而入行,因了解而獻身,在壓力與岐視中茁壯,在理解與共鳴中和解。結構雖不新,卻是有效的摧淚公式,主要就在於納官師的行業特質。
生死關頭是人生最刻骨銘心,也最艱難的時刻,生的是至親,死的是摰愛,在在都勾動著凡夫俗子的心;但是生還可以長時相伴,死卻意謂著天人永隔,再難相守,所以,生常是喜,死卻是悲。納棺師的沈重負擔就在於如何讓死者走得安詳,又能讓生者思憶感歎,有的人處理他人後事,呆板木納一如工技,有的人處理得卻嚴謹恭敬有如藝術,前者有如虛應故事,後者則是衷心祝福,藝術與技術的差別,多數人都可以清楚分別,也只有進入到藝術的層次,才能達致死者安之,生者懷之的境界,才能贏得生者的敬重與感戴,這個原則不但適用於納棺師,也適用其他行業,《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輕易地就佔據人生啟示錄的感動位階,在觀眾的心頭吹奏起無數的經驗連結樂章。
但是,這樣的電影最怕肩負起太沈重的教化意義,瀧田洋二郎最精準的刀法就在兼具了「認真」與「kuso」雙流,讓人在淚水與笑聲中思索沈重的生死大事。
其中,無知菜鳥就是磨試「kuso」刀法的最佳砧板。瀧田洋二郎安排大提琴家初識納棺滋味的三部曲就非常高明:第一場就是本木雅弘替代師父上場要替美麗女郎納棺,卻意外發現她竟是男兒身,必需不驚不喘地想出最貼切的語言,找到最安全與莊重的出口,從態度到言語,再到情緒的拿捏,其實清楚展示了納棺這個行業要在瞬間之內,就從絕對的陌生進入到全然的了解,其中的分寸就在於:「既知生,才知死。」
破題之後,則是「kuso」刀法磨刀霍霍的契機,先是履歷丟一旁,一問就錄用,高薪隨意給,給了觀眾納棺欠人才的急切印像;繼而則是抹白粉扮死人拍起納棺宣傳片,這其實是引導觀眾認知主角職業,介紹相關專技的「宣導」片,原本極其沈重嚴肅的事,卻因本木雅弘會噴粉,又得翻來滾去任師父擦身抹體,電影就在笑聲中悄悄讓大眾接受了納棺主題;最後則是在處女航就遇到腐屍,處理過程中的氣味與嘔吐,自己的外衣、髮膚和心理都有揮之不去的腐敗氣息,則又不著痕跡地帶出了職業的艱難,以及必定遭受誤解與岐視的現實無奈。
就在五味雜陳的序曲介紹後,山崎努飾演的納棺師父才以最肅穆的身影上陣,示範了如何讓死者遺容栩栩如生,如何替死者更衣的專業技藝,你彷彿就看見莊子「養生主」中那位「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的庖丁了,讓人動容的不只是技藝,更是態度,同時還有對死者的敬重與對生者的撫惜了。
《送行者》全片吹奏的不僅是禮儀師的樂章,也是觀眾的生死樂章,人生皆有死,在一定會相遇,卻多數人迴避不談的議題上直切而入,電影傳動的感性情懷就此播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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