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狙擊：冷調的美學

朋友厭倦了好萊塢商業電影的既定框架，問我有沒有啥好看的悶片可以推荐？雖然，「好看」與「悶片」是既曖昧又岐義的不同概念，卻也是可以同時並存的，我心頭想起的就是Anton Corbijn執導的《完美狙擊（The American）》。

《完美狙擊》的片名其實並不精準，有狙擊，卻未必完美，更與英文原名《The American》出入甚遠（英文片名指的是一位隱居在歐洲義大利小鄉鎮的老美），不過，《完美狙擊》的中文片名已然說明是一部殺手電影，只是全片沒有好萊塢電影那種灑狗血的拚鬥激情場面，全片真正拔槍對幹的戲只有頭尾兩場，而且各沒有超過五六發子彈，很難滿足追逐聲光與動作激情的影迷。

關鍵在於《完美狙擊》雖是殺手電影，但是編導表現的重點的卻是殺手的心態，而非殺手的身手，杯引蛇影與風聲鶴唳的微妙心情，遠勝劍拔弩張，刀光劍影的流血廝殺。

 既然如此，《完美狙擊》能夠獲得高度好評，入選為「好看」的「悶片」，關鍵就在於編導打造的冷調美學，清楚點出了主角的心理狀態，因而引發的自保動作，不但合情入理，同時也讓主角身影浮現了立體曲線。

 《完美狙擊》的男主角名叫傑克（也叫愛德華），既是殺手，永遠都要保持冷靜，所以一直得保持低調，不能惹人注意，只能孤單地坐在咖啡館裡喝咖啡看報，只能躲在暗處觀看眼前浮動的人影，只能深居淺出，女人想要到他的寓所尋歡，都會被他悍然拒絕。孤單與寂寞成了他最鮮明的身影符號。

電影開場時的傑克，三兩下就從雪地上的足跡，確認有殺手潛伏，快速反制了對手，但也必需隱姓埋名，從瑞典雪鄉移往義大利的小鄉鎮居住，他的殺手業務接線人要求他「少講話」，「不要交朋友」，不但是專業自保的必要條件，也註定成為殺手難以迴避的悲歌宿命。

看到他在暗夜裡，獨自行走於小鎮街道的身影與光影；看到他無人不疑，無事不疑，卻都其能潛藏於心的的默默盤算，一切就有如鄭愁予名詩《錯誤》中所刻畫的「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的意境，一部殺手電影的蒼涼人生能有詩句做呼應，其實也突顯了電影特殊的魅力。

喬治．庫隆尼（George Clooney）飾演的殺手傑克有兩項專長，首先，槍法很準（那是殺手的基本功）；其次，他是改造武器的高手，利用汽車修理廠的基本零件，與他的精巧手藝，就能組裝出性能敏銳的瞄準器和滅音器，只是這種專業技術，需要安靜的心靈與空間，獨居成了必要條件，沈默成了他在實踐專業時必需穿戴的制服。

喬治．庫隆尼有一張風霜滿佈，線條清楚的臉蛋，開場的伏擊戲，意味著他的行蹤敗露，不是有人出賣，就是仇家出上了門，即使隱姓埋名，週遭也再無可信之人。於是，在不疑處亦要有疑，成了他自衛保命的動物天性，即使躺在床上小憩，神經依舊緊繃，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驚醒，殺手的焦慮，演變成一場無聲無息，卻無所不在的焦慮，卻也正因為他的焦慮如此刻骨銘心，全片因而瀰漫著草木皆兵的人生疑慮，偏偏導演卻只讓焦慮蔓延伸展，卻都欠缺足以帶動高潮的人物或行動現形，以致於電影的節奏對應著殺手的心靈，就像鏡子一般反射著他的悶與疑，沈鬱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種氣氛經營，就是電影的低調美學，因為只有低調才能精準呼應殺手的自私天性（一方面，無情地掠奪其他生命；一方面，無情地清除所有的威脅），自私因而難以贏得世人的同情，自私因而只讓人看到一隻受傷野獸的反噬天性，自私帶來的觀賞距離，因此形成了冷調美學難以閃躲的沈悶與窒息感。喜歡的人，看見了風格，也看見了獨特的美感；不喜歡的人，不是沈沈睡去，就是既懨又煩，忍不住就會開罵了。

《完美狙擊》的導演Anton Corbijn以前拍過不少風格特別的MV，也拍過自殺歌手的《控制（Control）》一片，他對 《完美狙擊》的風格定調並不讓人意外，只是刻意強調的冷感美學，自然也限制了觀眾的回應熱度與力度了。